第12章 醉宮宴,寵臣徒惹巨財橫禍來(1 / 3)

那天,刮了一夜北風。樹上原本發黃卷曲的葉子隨著狂傲的怒號落了地,第二日一起來,滿眼隻剩枯黃帶黑的枝椏。人們還沒回過神,冬日的寒冷就已像針般直往骨頭縫裏紮。

敬玨在禦書房裏讀書,間或看一眼坐在西側小桌的苟梓,每每發現他裹在厚厚棉衣裏,邊抄抄寫寫,邊拚了命地打寒戰。偶爾發出嘶的一聲,把手下的紙輕輕扯下,看來是抖得太厲害,紙花了……苟梓第三次撕紙的時候,敬玨忍不住笑了。

苟梓聞聲抬頭,隻看皇帝陛下眼帶戲謔:“冷麼?”

苟梓誠實地點點頭:“冷。”

“果然是文官,身子就是弱。”說罷,喚來錢德雍搬個火盆擺在苟梓腳邊。

敬玨讀書喜涼,怕犯困。苟梓環顧一下,偌大個禦書房加上剛剛這個竟然隻有兩個火盆,不由狠狠一哆嗦。感覺腳邊熱氣呼呼往上升,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低頭繼續抄寫起來。

要說這苟梓不是去吏部了嗎,怎麼又回禦書房了?這還得說到去茶館那日。皇帝陛下口諭大概意思是苟梓不夠勤勉,但朕看他是個人才,所以要親自督促督促。第二日苟梓出了吏部衙門,一個眼熟的小宮監就迎上來彎腰請他上轎。恍恍惚惚地進了宮,恍恍惚惚地進了禦書房,自由了幾日的苟梓重返龍潭。苟梓納悶,皇上這是為哪般。

讀完了一本書,敬玨覺得頸子發酸,捏了幾下,卻發現苟梓一個半時辰了竟然還在寫。“苟梓你不累嗎?”

苟梓筆下一頓,“臣不累。謝陛下關心。”

“動動膀子,等天寒了有你受的。”

“是。”

敬玨走近,拿起一摞宣紙,看了幾眼後臉色丕變。“這是什麼?”

“元惠元年和二年吏部要入檔的官吏政績和履曆。”

“吏部沒人了麼?這要堂堂四品侍郎來做?”

苟梓起身伏地,“陛下息怒。臣初入吏部當不得大任,做些筆頭工作才能對吏部多幾分熟悉。”

敬玨看著紙上整齊的字跡,草草翻過幾頁竟無塗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開口問道:“你不委屈嗎?”

“委屈?臣不委屈。”

敬玨看著烏黑的頭頂緊趕緊地搖了幾下,沒再多說什麼。

自從皇上知道苟梓每日的工作就是抄抄寫寫,苟梓的辦公地點就從吏部衙門和禦書房,改成了禦書房。殷尚書在得知皇上知道自己給苟梓穿小鞋之後慌張了幾日,誰知第二天第三天皇上也沒半點動靜,就安心地繼續每日在苟梓案上摞一堆卷宗。苟梓從衙門拿了要整理謄抄的卷宗,就在同事羨慕嫉妒恨的複雜神情中上了轎。徒留一陣歎息,果然一日為近臣,終身為近臣啊,其榮耀非常人可比擬。

又過了幾日,一早苟梓就在廡房候著,左等右等,不僅皇上沒來連錢公公都沒來。苟梓攤開紙筆謄抄今天的份例。過了約一個時辰,一個小宮監咚咚地敲了門,請了安,說自己是明德殿錢公公派來的。苟梓這才知道敬玨今日竟罷了朝。一問日子,十月二十二,竟沒由來地想起蕙皇後是定康十六年十月二十一日薨逝的。苟梓應聲知道了,複低頭抄寫起來。皇上沒說讓走,臣萬不可走。

苟梓抄完一本又換一本,手疼了甩甩繼續。眼見隻剩最後一本了,廡房外,寂靜中突兀地響起一串衣擺摩擦的聲音,伴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請安聲,苟梓放下了筆,走過去推開門。

聽見聲音的敬玨扭頭,正看見苟梓從門裏出來。日頭偏西,光線曖昧不明地撒在兩個人身上,明黃衣袍泛著耀眼的光,玄色的身影躲在屋簷下看不清晰。那一瞬,兩個人的視線兀自交織在一起,都有些發怔。然後苟梓跪地請安,敬玨叫起。他看著敬玨倔強卻僵硬的步子,不知為何眼睛略微發酸。一如每早那樣,苟梓回屋拿了卷宗,進禦書房,完成未完成的抄寫工作。

放下最後一張紙,苟梓低著頭默默坐著。隻消抬頭就能看見敬玨,高傲的狂放的威嚴的霸氣,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蒼涼。他翻看著堆了約莫一尺高的折子,時不時揉揉眉心,用帕子擦擦眼。

苟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站起來,會走到敬玨麵前,會看著敬玨布滿紅血絲的雙眼,會雙膝跪地叩首,會不怕死地輕聲說道:“皇上,臣懇請為您讀奏折。”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他看著皇上臉上從驚愕到陰沉,口中隻能叨念著臣越矩。

“起來吧。”當平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抬頭看見一隻修長的手遞過靛麵白帛,“勞煩愛卿。”

十月二十二日,他選擇相信這個男子。一個怕他不忠於他,時常口不擇言卻不知悔改,看似懦弱怕事,實則執拗的男子。僅此一日。敬玨聽著故意壓低的毫無特色的溫潤男聲,有種想笑的衝動,然後他笑了。苟梓看著皇上不斷抖動的肩膀,聽著他壓在喉嚨裏的笑聲,也笑了。

抄完最後一份卷宗,苟梓伸個懶腰,重重撂下筆的時候已近年關。多年後,苟梓想起當年把三大箱宣紙抬給殷尚書時,殷尚書滿臉的難以置信還是痛快無比。

“抄完了?”

苟梓想起剛剛擱筆聲兒似乎太大了,麵上一陣尷尬,“回皇上的話,抄完了。”

“明兒封筆,朕放你假,初六回來。”

苟梓這才想起原來今天已經二十五了。“謝皇上恩典。”

自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念折子之後,苟梓依舊時不時不懂規矩,敬玨也依舊時不時罰跪罰俸。可苟梓和敬玨之間就是出現了說不上來的微妙變化。皇上貌似溫和了一些?不是那麼容易動怒了?苟梓搖搖頭,聖心難測,小心駛得萬年船。想起俸祿,苟梓就欲哭無淚,升了四品年俸有二百五十兩,結果幾次得罪皇上又被罰光了。

苟梓出了禦書房打算回家,看見錢德雍正衝他招手。

“錢公公。”雖是宦臣,但錢德雍年長,對自己一向頗好,苟梓從心裏尊敬這位老者。

錢德雍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包,塞進苟梓手裏。看苟梓一臉驚詫,忙解釋道:“這是皇上給的紅包,禦書房和明德殿伺候的都有。你之後就不進宮了,先給你。”

苟梓道了謝,安心收下。到了家,打開紅包一看,樂了,嗬,五百兩呢,皇上還挺大方。

苟梓一路見了不少往各個府裏送年貨的車馬。再看自家,竟沒嗅出什麼年味兒。在嶼縣,過年都是住後院的崔嬸張羅。如今隻有他和徐賢徐良,三個大男人哪裏省得過年的章程。苟梓匆匆去了梁府,梁子彥一看苟梓先嘲笑了一番,又大方地借給他兩個廚娘,這樣,苟家的年才算有了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