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竇開,花喻佳人莫名觸龍顏(1 / 3)

豐都素來少雨。元惠三年七月間,竟罕見地淅淅瀝瀝下了數日牛毛細雨,連綿不斷。

敬玨放下吏部呈上來的長長的奏疏,轉頭看著細雨在雕著精致花紋的窗欞上聚成一滴滴水晶珠子,沿著木縫滑下來。他推開窗子,伸出手,綿密的雨絲如春風般溫軟地撫著指尖、手心,半晌才濕了滿掌。雨水從屋簷上摔在一起,形成一個個淺淺的水窪。耳邊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敬玨收回手,再度仔細看起白帛上熟悉的字跡。不一會兒,雨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大,敬玨關上了窗。

苟梓回京該有一個月了吧,他這樣想著。

連日來的雨都是細細弱弱的,突然變得來勢洶洶,澆得人措手不及。一時間無論撐不撐傘的人都四下奔走躲藏起來。皇城寬闊的街道也顯得格外寂寥,除了各家守衛站在屋簷下,唯有一人捂著胸口在雨裏狂奔。老天憋了這麼久的濕氣這下子可算發出來了,這雨終究該停了吧,雨中思考著的苟梓一邊急急往前跑,一邊緊了緊前襟。

到了家,苟梓接過徐良捧上的手巾徑直進了廂房。還來不及擦一擦滴水的頭發,就趕忙從衣襟裏取出一個布包,一層一層地打開。月白色的絹帕裏包著一支雕工精細的桃木發簪。苟梓輕輕撚起簪子,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擦拭起來。他的臉上綻著笑容,彎了眉眼,像喝足了雨露的夏花一樣,從內到外透著蜜一般的幸福。

想來慚愧,苟侍郎如今年已二十有六,感情上竟是一片空白。三四歲時候還拽過鄰居小姑娘的辮子,到了六歲讀了聖賢書,才知男女授受不親,當初行狀下流,絕非君子所為。長到這麼大,青樓倒也跟著梁子彥去過一回,可一進去就被滿室的鶯鶯燕燕嚇得逃了出來,還被子彥嘲笑過一陣子,好不尷尬。以往苟梓覺得三個大男人過日子也沒啥,去年過年,苟梓總算有了娶個娘子的想法。

如今,看著捧著月季發簪一臉傻笑的那人,想來各位看官也明白了,男女上一張白紙的苟梓終於像個十三四的小子般情竇初開了,實在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說起苟梓的三見鍾情,還多虧了大媒人梁子彥。年初兩個人出京辦差,一別竟五個多月。回京後兩人見麵,梁子彥非要拽著苟梓去新安湖畫舫聽白蘇彈琴。這京城名妓白蘇和梁子彥已算得上是老友,自然請二人上座。

白蘇雖不傾國傾城,但她膚色白皙,麵頰如初綻的桃花,一雙眼裏如一泓活水靈動流淌,嘴角微翹仿佛時時都笑著,看著就令人心情愉悅。那日白蘇穿了一件水藍的曲裾,纏繞漫卷層層疊疊,裁剪較平日所見略微貼身,襯得嬌軀曼妙有度,沒有絲毫風塵味兒,卻像大家知書達理的小姐偷偷溜出閨閣。芊芊素手一撫上琴弦,宛如仙樂的琴聲便溢滿空氣。苟梓迷醉,暗歎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聞,一時情動不禁賦詩一首。待回了神,才發現眾人皆目光灼灼盯著自己。白蘇聽過詩,停下手,起身對這苟梓福了福身,又留苟梓和梁子彥在畫舫用了午膳。如此一來,苟梓與白蘇便認識了。

出了畫舫,梁子彥一臉壞笑地撞撞苟梓的肩頭,“怎麼樣,是不是不虛此行?”

苟梓腦袋裏一直盤旋著白蘇未經刻意細琢的笑顏,被梁子彥一說,熱氣騰地蒸了臉。

“白蘇是個不錯的姑娘,隻是可惜了。”

原來白蘇是官妓。定康年間其父為江南禦史,奈何難過孔方兄這一關,被貶官抄家,男丁斬首,婦人為奴,閨女收了官妓。白蘇是個烈性子的,初來時尋死數次,醉花坊的老鴇見她麵容端莊大方不顯輕浮,又彈得一手好琴精通詩詞歌賦,便許她三月賺得白銀五千兩就留她做個清倌。所以到了現在,白蘇名為名妓,實則是京城最賣座的琴師罷了。

之後,梁子彥又和白蘇見了一回,苟梓自是同去。梁子彥才高八鬥,苟梓也滿腹經綸,況苟梓多了花叢中遊走慣了的梁子彥所沒有的憨直。白蘇第一次見一個男人用如此純然欣賞的眼神看自己,不由對苟梓多了幾分好感。

七日前白蘇和苟梓約了見麵,誰知下了雨。白蘇萬沒想到苟梓竟會冒雨赴自己一賤妓的約,心下感動異常,便摘了頭上的發簪送予苟梓。握著簪子,苟梓隻覺得肚子裏的心撲通撲通快要蹦出來了,他想拉住白蘇的手,卻不敢更不忍褻瀆。他開心地笑著,也不管別人說不說他傻。這大概就是愛了吧,苟梓在心裏點點頭。

苟梓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呆呆地回憶著白蘇送他發簪的情形,回來的時候連傘都忘了拿。他猛地打個冷戰,大大打個噴嚏,才發現地上竟積了一灘水。苟梓匆匆換了衣服,直奔書房,留下身後捧著薑湯熱茶的徐賢徐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