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南村,跟上杜任之先生,是我走向革命道路的開始。
在南村住下,慢慢對杜任之這個人也就有了一些了解。閻錫山很欣賞他的才幹,實際上他跟趙戴文的私人關係更好些。我並不知道他是共產黨員,他也不給我說這方麵的事,但我感覺他很開明,很進步。對我一直很關心,把我當小弟弟看待,常說一些時局方麵的事指點我。解放後才知道,他是共產國際派回國內的通訊員。這個人留過學,有見識,自負,說話口氣大,底氣足,是那種個性鮮明的人。
杜任之最顯赫的頭銜,是民族革命同誌會高級幹部委員會的候補委員,簡稱候補高幹。不管身份多麼顯赫,地位多麼尊貴,杜先生一直對我很關心。除了張帆這層關係外,也是因為,杜先生看出我是個愛讀書,求上進的年輕人。
我呢,總覺得還是跟杜先生隔了一層。畢竟他的身份是閻錫山的高幹,是我們研究院的主任。當時常有年輕人,過河去延安,我聽說延安有個魯迅藝術學校,也想去。這個想法,不是到了南村才有,在二一八團時就有了。我們從河南接回的兵,編為二一八團,起先在虎嘯溝駐紮,後來還在大寧縣、蒲縣駐紮過。剛回來,什麼都不太懂,時間長了,對陝西、山西兩邊的形勢都有所了解,也知道延安是個什麼地方了。大寧在吉縣北邊,離延安更近,二一八團在大寧駐紮時,我真的想過,到河那邊投考延安的魯迅藝術學校。這樣想了,還是沒去。我做什麼事,得按我的主意做,不會像有的年輕人那麼莽撞,說去就去了。前麵說過,在樊城做生意時,認定了一個為人處世的道理,就是“人無引進,寸步難行”,不管到了哪兒,要做成事,都得要有人引進。有人引進,就等於平日有人關照你,出了事有人保護你。我要去延安,也該找個引進的人。正好我們研究院的秘書主任張獻廷有這方麵的關係。
張獻廷這個人,名為秘書主任,主要是辦總務,相當於現在說的後勤,文案上的事歸我管。南村住房緊,我去了就跟他住在一起,一家農戶的窯洞。不長時間,就看出來,這個人思想還算進步,不反對共產黨。這在當時,是個重要標誌,很難得的。還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死跟杜任之。在他看來,我也是杜的心腹,因此對我很關照,跟兄長一樣,指點我這該怎麼做,那該怎麼辦。我把想去延安的想法,跟張獻廷說了,問他有路子沒有。沒想到,他還真有這方麵的關係,說克難坡那邊一家商店的老板,叫蘇巨卿,是他的朋友,常往河西販鹽,有自己的馱子,也有河西的商號派馱子過來辦貨,順便帶一兩個年輕人去延安不是難事。蘇巨卿這個人靠得住,真的想去延安,他給蘇老板寫封信,準會幫這個忙。我央他給蘇老板寫了信,很快就回了信,表示願意幫這個忙。
他們的信,都是用暗語寫的,表麵看,說的是生意上的事,一點都不犯忌。過了幾天,蘇老板托人捎話,讓我過克難坡去。那時候也沒有別的貴重東西,除了替換的衣服,最貴重的就是我這兩年寫的文章的手稿了。我愛寫,沒地方發表也寫,對自己寫下的東西很珍惜。不多,就那麼一遝子,夾在衣服包裏,外麵看不出來。
正好這一段時間,前線形勢緊張,杜任之去南邊督戰去了,不在研究院。正是我走開的一個好時機。
我去了,蘇老板說三兩天內河西有人過來,讓我準備準備。所謂的準備,最大的一宗就是把自己打扮成個生意人。我那時留的是分頭,一看就是個學生樣子,去河西,若不是去秋林,肯定是去延安,這發型路上的卡子先就過不了。生意人就不一樣了,來來去去總方便些。生意人都是光頭,沒有留分頭的。克難坡有剃頭鋪子,我去剃了個光頭,剛剃完,摸摸青頭皮,覺得怪怪的。一想馬上就要去延安了,又很興奮,遇上認識的人,問怎麼剃了光頭,說天熱了,圖個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