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你的發言完了,“紀略”還沒完。接下來說,發言的還有張光鑒先生、商性齋先生、李浪先生等人。最後主席杜任之先生作了總結。“座談會進行了兩個多鍾頭,在鼓掌的聲中,歡欣的情緒裏宣布散會”。聽了自己六十三年前的發言,感覺如何?
張:幼稚可笑,膽大包天。有一點聊感欣慰的,就是什麼時候都不忘記鼓勵大家,要不滿現實,敢發牢騷。這樣的人,後人才會紀念他。
韓,這場座談會,還衍生出個小插曲,波及第五期,我是說,二十年後成了我《曆史文選》課老師的郝樹侯教授,在詩人節上的發言刊出後,受到什麼人的非議,他老人家(當時還是年輕人)在第五期上又刊文辨正。
張:樹侯先生是我請來的。是個什麼事?
韓:第三期的“座談紀略”上有他的發言,談屈原的“放絀”問題,記錄者瑞庸先生說:樹侯教授貢獻了很好的意見。按《屈原賈生列傳》上而論,“王怒而疏”、“屈平既絀”、“使於齊顧反”三語,有人以為放絀過三次,但事實上,“王怒而疏”是疏遠,並非放絀。“屈平既絀”方表明已絀,至於“使於齊顧反”上麵還有一句是“屈平既絀,不複在位”,雖然前後共提過三次,但合起來,疏而被絀是疏遠,疏遠後又曾出使過齊國,實際上隻放逐過一次。
張:這有什麼?
韓:看了五期上樹侯先生的文章《關於屈原放逐問題》,瑞庸先生的記錄,確實誤解了郝先生的意思。放逐隻有一次,他的概括是對的,但論證全錯了,他說的是“疏遠”,不是“放逐”。樹侯先生的文章寫得不錯,你聽聽有沒有道理:
研究屈原的生平,《離騷》和《史記》都是最可靠的資料,但有人對《史記》屈原列傳懷疑過,我卻認為不必,何以呢?一、司馬遷生於公元前一四五年,屈原之死,據梁任公考,當在公元前二八九年,其間相距不過一百四十餘年,而司馬遷又世官史職,屈傳所述,一定有所依據(《史記》雖有禇少孫補及後人竄附,但與屈傳無關,可參閱《二十二史劄記》);二、司馬遷與屈原皆不得誌於當時,際遇可謂相同,當他寫屈傳時,感懷萬端,因之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成了一篇夾敘夾議的傳記。但我們細心體會,在屈傳中除了議論以外,它那記事部分仍然脈絡連貫,緊緊承接,並不是“斷續不通”。況且夾敘夾議的列傳,《史記》中不乏其例——伯夷列傳便是。根據《史記》的屈原列傳,我們認定屈原隻有“頃襄王怒而遷之”的一次。他在懷王時隻不過“王怒而疏屈平”;“屈平既絀”,“屈平既疏,不複在位”。“疏”是“疏遠”,不是“貶謫”,“絀”同“黜”是“罷免”,也不是“放逐”,蓋終懷王之世,屈平隻是“不複在位”。因之秦楚失和,而有“使於齊”之事。大約屈原免職在懷王十六年,其使齊在懷王十八年,《離騷》的寫作,蓋在十六年到十八年之間。因為《離騷》的全篇,隻有忠而不見用之感,並沒有放逐異地的流露,所以屈原在懷王時曾遭放逐既有疑問,而謂《離騷》成於襄王放逐以後,也不可信。
《史記》屈傳中,雖然有“雖放流……不忘欲返”之句,但那段話是太史公的議論,為了表明屈原“眷顧楚國,係心懷王”的忠誠,又加一“雖”字,已含有想像的意味了;至於《報任少卿書》“屈原放逐,乃賦離騷”,那更是太史公悲憤之言,為了說明愈遭困厄,愈要著作而發。以上兩處,都是“有為言之”,所以不足引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