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這是我的一個戀愛經曆,還是不要說了吧。你的分析是對的,看來你有福爾摩斯的本領。
韓:讀《姑射之山》,我有一個驚喜的發現,你年輕時還學過木刻。書中有兩幅木刻插圖,都是為《債與償》配的,一幅畫的是丁宏遇挑著擔子去賣菜,一幅畫的是丁媛與曲演道在圖書室相遇,說明文字是:“他曾獨自一人到圖書室亂翻書籍,不期然的邂逅,使他認識了丁媛。”這句話是有意味的。序中你說,《債與償》裏麵的兩幅木版插畫,也是在晉西刻的,而且是寫成《債與償》後三四天“趁熱”製成的,缺點也很不少,本來想重刻一下,但因為每天的事情繁如蝟集,絲毫沒有空暇,刻刀也殘缺不全了,雖然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大滿意,也隻好勉強窮湊一下。我想問的是,什麼時候學的木刻,此後還刻過嗎?木刻與你未走出介休前,在行餘學社學過篆刻有沒有關聯?
張:學木刻,想來也是到了孝義以後。此前東奔西忙,居無定所,不會有此閑情。此後再也沒有刻過。要說技藝,肯定與行餘學社的治印有關聯,但不是很大,我這人,凡是自己想做的事,就是沒人引教,自己琢磨琢磨也就會了。端看是不是適合我的性情,動不動那個心思,下不下那個功夫。
張先生這個回答,我是信服的。看他後來製作的那些小玩意兒,比如司南、旋栻、無影塔,就知道他是如何的心靈手巧了。如此靈慧的人,這世上隻有他不願意做的,沒有他願意做而做不好的。
想到先前看《西裏維奧》的一個疑惑,問道:《西裏維奧》的小說文本,可是餘振先生翻譯的?在改為敘事詩的過程中,餘先生可有潤色?
張:小說文本確為餘振先生所譯,改為詩歌的過程中,餘先生起了怎樣的作用,確實記不清了,想來該是幫助過的。畢竟他懂俄語,又是研究普希金的專家嘛。
時間不早了,道別之後,和國喜一起退出。
晚上整理白天的訪談。今天隻顧了閱讀,訪談甚少。尤其是對《西裏維奧》,幾乎沒有涉及。為補上這一缺憾,還是讓我在此將《西裏維奧》作一介紹,雖有違全書的體例,也顧它不得了。
《西裏維奧》,長篇敘事詩,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僅三十二個頁碼。作為敘事詩,篇幅卻不能說小,一頁兩欄,一欄十七行,全詩當在九百行。出版時間一九四八年五月十五日,發行者北風社,經售處與《姑射之山》一樣,都是黃河書店。係北風叢書之一種。著者張頷,卻不能說是原創,這在扉頁上有顯示,下端一行小字標注:“普希金底《射擊》”。“底”字是那個年代的一種特殊用法,大略與“的”同,區別在於,“的”表示性質,“底”表示從屬,比如說“紅”色的東西,要說成“紅的”什麼,而“我”的東西,要說成“我底什麼”,這兒是說“普希金”的作品,就要寫成“普希金底《射擊》”。
由俄到漢的譯者,是他的好朋友,山西大學教授餘振先生。原作是小說,張先生將之改寫成詩歌,說是著,也說得過去。書前有餘振的序,普氏原作的意義,張先生改寫的優長,都有簡要的評價。
關於原作的意義,餘氏說,一八三〇年秋天,普希金在波羅金諾住了差不多三個月,在這個著名的“波羅金諾的秋季”裏,普氏寫下不少的作品,在完成《歐根·奧涅金》的最後兩章之後,還寫了《別裏金小說集》,用“別裏金”這一假想作家的名字發表。共有五篇,長詩《西裏維奧》的藍本《射擊》便是其中一篇。《別裏金小說集》在普氏創作由詩向散文的轉變過程中,有其標誌性的意義。作為一位偉大的詩人,他的任何作品,不管用散文寫出的也好,用韻文寫出的也好,都是意境高超結構精美的詩篇。
像這篇完美的小說《射擊》換了一套服裝以後,依然是一篇完美的詩作。對張頷改作的評價則是:
《西裏維奧》之所以能夠改作得這樣好,固然,主要是因為普式庚原作寫得本來就很好,但是,我們也不能不驚服張頷先生改作技巧底高妙,我想,假如普式庚這篇東西原來就用詩體寫出來,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子。在中國新詩還沒有一個確定方向可走的今日,這一部由外國大詩人散文作品改作過來的長詩,無論如何,是值得向讀者推薦的。
且看這原本是怎樣一個動人的俄國故事,張頷又是怎樣用他那“普希金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子”的文筆改寫的。
故事是以沙俄時代,一個年輕軍官的講述展開的。我們團,駐紮在一個小鎮上,生活呆板,窮極無聊,終日酗酒賭博,談論女人。鎮上有個退休軍官,名叫西裏維奧,跟我頗能談得來。這是個神秘而奇怪的人,不知他有什麼進項,卻能時常請我們去他家喝酒。他最大的愛好是玩槍,大小手槍有三十多把,子彈無數,沒事的時候就在家裏練習射擊,四麵牆壁上,全是蜂窩般的彈痕,槍法之準無人能比。一次在他家喝酒,有個新來的軍官,冒犯了他的尊嚴,我們都以為西裏維奧一定會跟此人決鬥,等了好長時間竟然沒有,連我都看不起他了,西裏維奧有些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