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星期四
隻隔了一天,又來張宅訪談。
前些日子來時,說過求張先生一幅字,這回張先生拿出來,說是昨天寫的。接過來,是副對聯,文詞是:筆墨不求縉紳喜,聲名毋得狗監知。是我看到張先生曾給人寫過這麼副對聯,求他寫的。張先生是自況,在我,隻能是自勉了。退一步,張先生的學問,狗監想知未必能懂,我則是想讓狗監知而不得,且以此解嘲。
一日之隔,張先生的興致似乎還沒有打斷。剛要接上前天的事兒說下去,又想起什麼,俯身從書櫃底層取出一個畫軸,說前天我走了,想起還有一幅與王世英有關的畫兒該讓我看,一時又想不起,昨天找見了。說著展開,是幅石榴圖。
韓:好像前些年在文聯大廳,辦畫展時展出過。
張:是的,他們為的是展出我的題跋。畫是李炳璜先生畫的,很有功力,題跋是我的,你細看這題跋:
舊以榴實,象征多子,故希子孫繁昌者往往畫榴實懸於堂室之壁。十八年前王世英同誌曾談及他詠石榴之詩,其意別有佳致,其辭雲:“多子多負擔,枝條都壓彎;肚子氣個破,唇焦舌也幹。”世英同誌辭世十有八載,往事牽腸掛肚弗能忘懷,日前索得炳璜同誌所繪石榴一幅,因誌往事於茲永存雲耳。歲辛酉春,節次清明,介休張頷。
韓:前天晚上我回去查了,王世英是一九六八年去世的。你這兒說“歲辛酉春”,辛酉是一九八一年,不符“辭世十有八載”之說,應該是十三年。十八前年贈畫,該沒錯,一九六三年,正是你們這些人的好日子。
張:筆誤,前麵寫了個數字,後麵常會跟上錯了。王世英是我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也是一個像兄長一樣關心我的人。在我們黨內,是個大好人,也是個能幹的人,可惜“文化大革命”中,讓害死了。
說罷,沉默片刻。這一刻我忽然感到,張先生實在是個重感情,知感恩的人,看看他對杜任之、王世英這兩個老領導的感情就知道了。知道感恩的人,做人是好人,做事也差不了。
你看我,想起故人就難受。張先生抱歉地說。一麵將畫軸卷起,接著前天的話題,說起在省委統戰部的事兒——
在統戰部,我是聯絡科,科長焦琦,是太行山根據地過來的,人還好。我的工作是跟山西的民主人士聯絡。山西的民主黨派,基本上是我手裏成立的。一開始隻有市級組織,沒有省級組織,有那麼兩年,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建立省一級的民主黨派機構。剛開始,省裏知道我在北京就參加了民盟,為了便於工作,就讓我當了市民盟的委員。中央統戰部知道了我的情況,說又是統戰部幹部又是市民盟委員,究竟代表誰,叫我退了民盟委員,我就連盟員也退了。
建立省級民主黨派組織,主要是跟那些有名的民主人士打交道。
比如山西民盟的負責人,山西大學教授王文光,就打過不少交道。此公山西汾陽人,解放前我們就認識。太原圍城後,山西大學鬧遷校風潮,杜任之是暗中鼓動,帶頭的是王文光,當時他是山西大學教授會的聯絡人。書教得好,在學生中很有號召力。燕京大學畢業,經司徒雷登校長介紹,保送到美國讀書,得了碩士,又讀了博士。學的是神學。曾給人說,中國的英文,除了某某某,就數他了。解放前,我對他的印象很好,覺得這個人有民主思想,英語好,還會填詞,填得真好,不是湊韻的那種。可謂風度翩翩佳公子,又風流又儒雅。
一九五七年反右的時候,王文光整六十。那時真的很風光,一方名士,又是一方勇士,用後來的話說,真的是很猖狂。有次政協開會,我參加了,會上他說,民主黨派就應當跟共產黨平起平坐,可著嗓門喊:難道老圪蹴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