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閑談王子嬰次爐(2)(1 / 2)

張:有道理。郭先生想象力豐富,有這麼件事最能說明。有次發掘古墓葬,看著墓裏殘損的白骨,他對跟前的人說,我們現在發掘這些墓葬,肉體都腐爛消失了,骨頭也有些朽壞,將來發明一種藥水,往墓上一灑,消失的形體就可以重現出來。聽的人不以然,認為這話顯露出郭先生對科學的理解太膚淺了。

韓:我看不一定,腐爛的屍體溶入周圍的土壤,這些土壤跟周圍別的土壤,總會有所不同。真的科學發達了,說不定真會發明出這樣的藥水。郭先生這次來山西,主要是做什麼?

張:收集材料,做研究,研究青銅器的鑄造技術,具體說是,大件的青銅器,腿跟腹部是怎麼銜接的。比如鼎,下麵都有腿,方的,圓的,三個,四個,這些腿是怎麼鑄造的,怎麼跟器物的主體連在一起的。

韓:侯馬出土了那麼多陶範,他想弄清楚,沒有去侯馬看看?

張:沒去,陶範他知道,他主要是看實物。我領他去文廟看了許多實物。後來寫了文章,看法還不成熟,沒說出個子醜寅卯。我們在一起,主要談“王子嬰次爐”的事。王子嬰次爐的發現,和由此引起的爭端,是考古學界的大事,當年就驚動了好幾個大人物,熱鬧得很。

發現就很蹊蹺,跟秦俑的發現有相似的地方,都是打井打出來的。一九二三年,新鄭縣城一個叫李家樓的地方,有戶居民在院子裏打井,挖出幾件青銅器,招來文物販子,引起官府的重視,派兵把守,請來專家勘探挖掘,一挖就挖出大大小小一百多件,鼎呀、鎛呀,簋呀、尊呀都有,很精美,蹊蹺處是,其他器物全沒有銘文,就這件烤爐上有。學界釋為“王子嬰次之爐”。實際上“之”和“爐”中間還有個字,筆畫不清,認不出來,有人認為是“燎”字。這個字是什麼已無關宏旨,後來都叫王子嬰次爐。墓叫鄭公大墓,也有叫李家樓大墓的,最有名的還是這個爐。

韓:你見過實物嗎?

張:沒見過。見過圖片,好多書上都有。實物收藏在河南曆史博物館,是他們的鎮館之寶。長方形,高三寸多不到四寸,口縱一尺半的樣子,橫一尺多點,縱部外沿有環紐,橫部即兩端有三節提鏈,底部有殘足三十幾個。銘文在橫沿一端的內側,不是豎寫的,與橫沿平行,給人的感覺是將爐側立起來,橫沿墊在硬物上鑿下的。

這個器物,從發現的第二年起,就引起史學界的爭論,幾十年沒有斷過。爭論的焦點集中在,這個爐是哪個國家,誰人的器物,再一個就是,怎麼到的鄭國。當然認為是鄭國出的,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還有就是,這個鄭公大墓是哪個鄭公的。

最先提出看法的是王國維,一九二四年寫了《王子嬰次爐跋》,說:新鄭所出土銅器數百事,皆無文字,獨有一器長方而挫角者,有銘七字,曰:王子次之□爐。餘謂次即嬰齊,乃楚令尹子重之遺器也……古人以嬰齊名者,不止一人,獨楚令尹子重為莊王弟,故《春秋》書“公子嬰齊”……子重之器何以出於新鄭,蓋鄢陵之役,楚師宵遁,故遺是器於新鄭地。王國維同時指出,這件青銅爐器,其形製與紋飾具有楚國器物的特征,銘文字體亦為楚風。最後他得出的結論是,該墓主人,應當是葬於魯成公十六年(公元前五七五年)鄢陵之戰後的一位鄭國的國君。時代在春秋中期,但他沒有具體指明是哪一個國君。

郭沫若不同意王國維的看法。一九三二年他著文,認為嬰齊應當是鄭國公子嬰齊,鑄造時間應在春秋早期,魯莊公元年即公元前六九三年。他認為王國維忽略了季節時令,“鄢陵之戰,在魯成公十六年六月二十九日,時當盛暑,令尹不得攜爐以從征也”。況且敗軍丟棄之物,應當是晉軍的勝利品才對,不會落入楚國盟軍的鄭人手裏。後來發表的文章還很多,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整體上看,還是認同王國維的多。

韓:為什麼到了一九六三年你們會談起這個話題?

張:這也是有原因的。一九六一年侯馬上馬村春秋大墓出土一批青銅器,李家樓鄭公大墓那批青銅器在性質上,非常接近上馬村十三號墓出土的器物,所以王子嬰次爐和鄭公大墓的話題又熱起來。郭先生也認為鄭公大墓的年代不應早到春秋早期,其年代應從王國維之說。王子嬰齊,應是楚國令尹子重,而不是鄭國公子嬰齊。鄭公大墓的主人,最有可能是卒於公元前五七一年的鄭成公,或是卒於公元前五六六年的鄭僖公。郭先生當時是這麼說的,這些後來都寫入他的《商周青銅器群綜合研究》。這本書直到一九八一年,郭先生去世十年後才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