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書信敘真情(1)(2 / 2)

張:不管是誰,在這些重大學術疑難問題麵前,若能退一步,取“百事翻從闕陷好”的態度就好了,不是說學問馬上就大了,而是說,不會有“失街亭”這樣的憾事。幾百年都解決不了的學術難題,總是有大的難度。

韓:好些學人,一旦領了上方寶劍,就覺得建不世功業,直如探囊取物。有了失誤,馬上又做出一副英烈模樣,似乎自己是為國家犧牲了,理應得到旌節表彰。看那架勢,似乎失敗了更好,能得到更大的榮譽,這不是荒謬嘛。一碼歸一碼,就不想想,樹個英烈,用得著花那麼多錢嗎?造個金人也造下了。扯遠了,我想問你,手頭還有跟年輕人的通信沒有?

張:我這兒有個張守中搞的一個本子,你沒見過?

韓:好像聽你說過,是給你生日的壽禮。

張:你翻翻,有個複印的本子在那個櫃子底下,前幾天做什麼我還查過。就是那一格。

在旁邊櫃子底下的一格裏,很快就取出一冊複印本子,能想象出原物定然是古色古香。題箋上的幾個字,勉強能辨認出是“甘公書簡印本”,那個“甘”字,我怎麼看都像個“回”字。問張先生,說是侯馬盟書的寫法。一翻內文,大喜過望。全是張先生的手書。前麵有守中先生一段序文,毛筆小楷,一字一格,漂亮極了:

甘公八十壽辰,守中拜賀。回顧盟書之役,結深厚情誼,動亂之後,分手兩地,而書信不絕。公來書,關心冷暖,亦訓作人之道。中於學業,每有疑難,公更詳盡解答。廿年間,積公之華翰五十又八,每開卷覽閱,受益良多。公訓要作時間之主,中不敢有怠。編之後,續有數編,今郭店簡編又將殺青,中述及此,念公能得忻慰。晉國鑄銅陶範遺址出土陶範,見有安寧壽久之句,今借此銘向公祝福。己卯立冬張守中於石家莊。

內中信劄,全係複印。除了幾封較長外,大都不長,不一會兒就看完了。

韓:從這本信劄集裏,能看出你與守中先生之間的那種亦師亦友的情感,它是基於學術的,但卻不是學術所能涵蓋的。是一份責任,也是一份情感,更是一種境界。

張:我這人在與人交往上少“心機”,對誰都是誠心相待,你苛待我一次我領會不了,三次五次還是能心領神會的。往後也不會怎麼你,總能躲著你,這也是有人說我“冷不嘰嘰”的原因。跟我交往多的不會這樣認為,守中就是這樣一個朋友,相識時候起,就相處得很好。他的書法是很有根底,曾跟上商承祚先生學過古文字,又到南京,跟上鄧散木先生學書法,當時鄧先生年紀很高了,讓他先學小楷。不多久,解放了,不興這一套了,就回到北京參加了工作,三轉兩轉,轉到侯馬文物工作站。他是大家出身,祖父張人駿,做過清朝最後一任兩江總督。這個人品行好,工作中從不挑挑揀揀,鑽研業務,很有悟性。整理盟書時,所有的字,全是他臨摹的。“文革”後回到石家莊,已是獨當一麵的古文字專家了。

韓:從這些信裏,能看出守中先生的品格,也能看出你對他的感情。說到這兒,我翻開《書簡印本》,指指上麵的一封信,遞到張先生麵前。

來信悉。知你工作與生活皆安定下來,雖忙亦慰。希能對時間爭取主動權,趁未老抓緊工作,將來一定會有更大的成就。我已遲暮,時間不能挽回,但也必須主動爭取時間,做一些有用於後世的工作。

近來又患腦血管痙攣病,目前脫離機關和宿舍,排除大氣幹擾,專門整理先秦貨幣字編。自從去年籌備古文字研究會年會以來,一直沒有動筆,浪費了不少時間。現在才算抽出空來。

你臨的九成宮格很好,功力甚佳。圖章一般,印泥特好。

時間是一九八二年四月二十六日。

一看就知道,是張守中先生剛由太原調到石家莊後寫的。其時張先生剛開完古文字學會的年會,正躲在一個寺院裏整理《先秦貨幣文字編》。後來由中華書局正式出版,改名為《古幣文編》。又翻到另一封,張先生看著看著,不知想起了什麼,像是動了感情,眼睛有點濕潤了,掏出手絹揩揩,看著看著又笑了。

來信收到。前信尚未複,甚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