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通信與作品(1)(2 / 3)

1985年10月,張愛玲寫信給父親說:“我想寫篇叫《不捫虱而談》,講fleas(跳蚤)的事,目前沒工夫也隻好先讓它去了。”這篇《不捫虱而談》,顧名思義,就是寫她的跳蚤煩惱,本來是打算放在《續集》發表的。父親一聽便回複說:“《不捫虱而談》題目極精彩,但寫起來極不容易。不過寫出之後可以silence(消除)所有的竊竊‘私語’。”可惜跳蚤對張愛玲的困擾,似乎達到災難級,結果這篇文沒有寫成,而她很可能為了躲避跳蚤,就連《續集》的序也無暇兼顧。

據林式同說,她自1984年8月到1988年3月,幾乎每星期搬一次家。原來她為了跳蚤問題,那幾年一直過著流離遷徙的日子,還怎樣專注寫作?她打算寫《不捫虱而談》,結果卻是“捫虱而不談”,十分諷刺。我不得不想起《天才夢》中的那句名言:“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齧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你說這究竟是藝術模仿人生,還是人生模仿藝術呢?

《談相麵》

在1989年至1990年間,張愛玲曾分別跟我父親和莊信正提到自己,打算寫一篇《談相麵》的和一篇《談靈異》的雜文。我不覺得很奇怪。那些占卜算命、心靈感應之類的事情,一直都是她的興趣所在,隨便舉個例,《異鄉記》和《怨女》中就有一大段寫算命的。反映她這方麵興趣的文獻,最早可追溯到1937年聖瑪利亞女校的校刊《鳳藻》。當時張愛玲很有創意地把漫畫與真人照片結合,畫了幾頁插圖,她把自己畫成在看水晶球的巫女,又把她幻想中的各個同學的未來都畫在校刊上。

上世紀50年代初,張愛玲認識了我父母,當時我們有一部牙牌簽書,她便常常借來占卜。父親在《私語張愛玲》中說,那本簽書深得張愛玲歡心,“出書、出門、求吉凶都要借重它”,可惜我們在搬家時遺失了。那時張愛玲跟我母親聊天,曾說:“Medium (通靈者)--從前胡××就說我寫的東西‘有鬼氣’。我的確有一種才能,近乎巫,能夠預感事情將如何發展。我覺得成功的一定會成功。”(見《張愛玲私語錄》)

到美國後,她在麥道偉文藝營認識了一位“女巫作家”--張愛玲在信中就是這樣稱呼她的,當時那女巫作家還替她看手相,據張愛玲說,“靈驗得可怕”。我懷疑她當時甚至算過命。何以見得呢?兩年前,我有一位朋友去學西洋占星術,老師拿來當練習的第一個例子,湊巧就是張愛玲的占星命盤!命盤上連出生時間也有記下,我友人認為,那可能是占星師自己猜的,也可能是張愛玲當年在文藝營中跟人說的。那命盤究竟準不準呢?據朋友說,隻要是公開了的事實,都“靈驗得可怕”。

說回《談相麵》一文吧,那是1990年,張愛玲寫信給我父親說:“提起雜文,我廿年來一直想寫一篇講相麵,苦於找不到一本書:62(指1962年)左右在LA (洛杉磯)中央圖書館見到,書名似是American Presidents(《美國總統列傳》),自開國起,似至Nixon(尼克鬆)止。作者名字忘了。David Whitney著American Presidents(大衛·C.惠特尼的《美國總統列傳》)到處都有,格式相仿,圖片與傳記內容不同。此書略大些,也沒有畫冊那麼大;最觸目的是林肯照片特別清晰,耳垂分裂為二,如圖。大概因為與Whitney的書太近似,被擠得絕版。那圖書館大火後重建,無法查。本地大學圖書館沒有,問Library of Congress(國會圖書館)也不受理。不知道可有辦法買到一本?隻要看林肯的照片,比我畫的還要顯著,簡直是雙瓣ear-lobe(耳垂)。”

信寄出後,張愛玲發現自己記錯時間,第二天便寫信更正:“信寄出後馬上想起信中說62左右看到非Whitney著的,也許也叫American Presidents一書,寫到Nixon止。62已有President Nixon?是72。我是十廿年來一直想寫篇講相麵,不是‘廿年來’。趕緊又補這封信來,免得看得如墮雲裏霧中。”那時父親多數隻跟張愛玲談些實務,例如稿費、版權、外彙等,他也許根本沒有頭緒是什麼書,所以就沒再為此討論下去。張愛玲大概找不到參考資料,文章便擱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