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尚書府中的年味兒格外清淡。
大紅的燈籠自是早已掛上,合府內外也是張燈結彩,但於尚書的公務似乎愈見繁忙,每天都沉著個臉來去匆匆。老四老五因為玉簪子的事情被大夫人禁足思過,於天正那日被傭人打斷左腿,雖然已經接續,仍然時常隱隱作痛,目前還下地不得。
於是天賢十三年的除夕夜,尚書府上下都是一片寧靜,一家人簡簡單單吃了個飯,互相祝了新春快樂,各自便回房休息。
於嫣然回了房間,卻如何也睡不著,索性便點燃燭火,坐在梳妝台前照鏡子。鏡中人影似幻又真,眉眼輪廓之間竟還同前世的自己如此相似。
遙遠處,隱約傳來花火炮竹的聲音。
於嫣然便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她來到這個大毗王朝已是兩度春秋,府裏的樹木紅了又綠,綠了再紅,於嫣然已經十六歲,漸漸長成了小美人胚子。然而過往種種,仍如烙印深刻心中。
隻是這麼盯著鏡麵,就好像又回到了許久之前,她坐在公寓當中自己那張雙人大床前沿,慵懶地對著小鏡子梳頭化妝;就好像那縷縷旭日光輝又從八層朝東的窗戶灑落進來,在自己又黑又長的頭發上播下層層光斑;就好像那個男人一如既往地帶著壞壞的笑,從背後輕輕擁著自己,稱讚自己的三千青絲如瀑布一般好看。
那個男人……江楓。
她曾為了和他在一起,不惜與摯愛的家人吵鬧、抗爭乃至決裂。她曾為了他鬧到親恩不在,眾叛友離。她以為有舍必有得,這些舍棄總能換得一個美好的未來,卻發現最後自己竟是一個傻瓜。他竟然已經和自己很要好的閨蜜,在了一起!
到這時,才發現銅鏡當中又浮現出這張臉龐來,眼耳鼻喉都像是很熟悉,又總是如同罩在霧氣裏一樣模糊不清。至於那個閨蜜呢,是叫沈冰冰吧?更已經麵貌模糊了。
她已經感覺不到憤恨和心痛。隻是默默地淌下幾滴淚珠,無力地倒在床上,闔眼睡去。
寧靜的新年,寧靜的夜。
月落日升,又是第二天清晨。於嫣然剛從睡夢裏悠悠醒轉,迷迷糊糊地努力睜開眼睛,尚書府外突然就吵吵嚷嚷起來,一大片一大片傳來的,全是傭人們丫鬟們雜亂的叫喊聲和腳步聲。
寧靜一霎時便被打破了。
於嫣然心頭好奇,稍稍整理好衣物,透過窗戶縫隙向外看。一隊隊士兵全副武裝,已經蜂擁著闖入尚書府中來,他們凶暴地推揉開府中護衛,往府內各處闖去。
然後是大夫人尖利的叫聲,還有孩子們哭哭啼啼。
這可是怎麼了?於嫣然心裏邊著急,躡手躡腳竄出門去,隻見四周都是士兵,看那製服她卻也認識,可不正是京城禁衛部隊,天子座前羽林軍的人麼?
那些士兵隻顧著四處闖,對她這小孩倒暫時沒有理會,於嫣然便低著頭弓著腰往內堂主臥走,才沒幾步,卻見大夫人披頭散發,麵目可憐,正被兩個羽林軍士兵架著出門。
雖被控製著,大夫人仍使盡力氣掙紮,嘴裏不住嚷嚷:“憑什麼抓我?這裏是尚書府……你們還有王法嗎!”
那卻隻是徒勞,兩名士兵眉頭一皺,四臂粗壯有力,將她箍得更緊了。
於嫣然哪怕是經曆過眾多風風雨雨,卻決計沒有料到貴氣端莊的大夫人也會變成這等模樣,吃了一驚時早已呆住。她還沒思慮好該怎麼辦呢,耳朵鼻子眼睛已被身後伸來的一張大手給蒙住,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出聲,也別輕舉妄動,尚書老爺叫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