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賢十四年夏,大暑,晨風不起,空氣濕悶。
一下子走了兩位小主子,那位管理物資發放的許主管也被革職嚴查。二皇子府內格外清靜起來,隻有那些知了們還在樹蔭叢木之間,不知疲憊地呻喚。
陣陣蟬鳴之下,各種版本“於嫣然巧施心計一連搬倒兩位小主”的故事,在丫鬟和仆人們當中流傳開來。那些“站錯了隊”的下人們,這幾日都是戰戰兢兢,連氣也不敢大聲喘。
隻是於嫣然懶得理會他們,其餘事項都丟給各個主管,這幾日仍是早早地就來到了畫室,圖紙鋪開,研墨調色,揮毫作畫。大暑前後不愧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雖是清晨,氣候仍是悶熱難擋,不到片刻汗水已經浸濕衣衫。
寥寥數筆,剛將一間房屋的輪廓大致勾勒出來,畫室的門忽地被推開。李辰負著雙手,輕笑著走進來。
於嫣然不為所動,繼續勾完最後一筆,這才抹了抹額前的汗漬,作了個萬福禮:“參見殿下。”
李辰輕輕擺了擺手,忽地注意到於嫣然衣衫盡濕,才皺眉道:“這天氣如此炎熱,這畫要不先停一停?”
薄薄絲綢緊貼在肌膚,於嫣然畫個三兩筆便要歇歇,以防汗珠從額頭鼻間滴落紙麵,這般痛苦,即便是她也皺眉不已。而如若挑選日出之前、日落之後,這時代油燈又太昏暗,畫室中點燃火焰也有風險。
因此,這幾天來比之前更辛苦,繪畫進展卻不理想。
於嫣然苦笑一下,卻堅定地搖頭:“皇子府的這幅畫,奴婢會希望爭取盡快完成的……到時候搬了新地方,也是我的一個念想。”
李辰一愣,含笑道:“傻丫頭,你都知道啦?”
於嫣然點頭,嘴角勾勒的笑容由苦笑變作喜悅:“是的,看來今後得稱呼您為皇太子殿下了。”
他們之間的對話,好似一刹那間回到了從前,連稱呼也都那麼隨便,是如此地親密無間。
於嫣然知道,李辰其實是一個非常戀舊的人。
自李辰吩咐如實畫下二皇子府的一景一物起,於嫣然早已經有所覺察。而自古民心多八卦,官場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幾日宮中傳出一些消息,她更是篤定此事:二皇子李辰,就快登上皇太子的寶座了。
太子自古居於東宮,那是專門的太子府,他們到時候就得全部離開這個一起渡過了漫長時光的府院了。
李辰點點頭,麵目柔和。
得到李辰本人的肯定,於嫣然臉上喜色更濃,她是真心地為李辰而高興。
“好了,你也甭累著,到時候府裏的大小事務,還要你多擔待些。”李辰說著,轉身往門外走去,於嫣然趕緊彎腰施禮恭送。
及至要出房門,忽然聽到李辰的聲音淡淡地傳來。
“待我為太子,大赦天下。”
於嫣然心頭一跳,稍稍抬起頭來。此時方才清晨,一抹旭日的光暉穿進門來,照射在李辰的臉龐,映出那一抹淺淺勾起的明媚笑容。
那畫麵,如沐春風。
原來他早就知道。是了,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貼身丫鬟的底細呢?
於嫣然也輕輕笑了,笑著笑著,好像有眼淚要流出來。
她進入二皇子府內,已經一年半有餘。好些時候,她都快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呢——救得於家老小歸來,還整個於家的清白,這正是當年自己混入皇子府、接近李辰的目的。
她經過了漫長的等待,漫長到好似永遠看不到這件事的未來,現在她的心已經漸漸冷卻,卻終於突然間有了一些苗頭。
隻需要再等待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