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1 / 2)

黃賓虹山水(局部)除了按時去學校授課,那一時期,明末遺民畫家是黃賓虹的主要講課內容。他還在《新北京報》和《中和》月刊上發表關於這些遺民畫家的傳略和評論,對他們生逢亂世堅持精神操守的品格大肆讚揚,並且重刊了二十多年前寫的《王煙客與複社的齷齪》,對王時敏投靠清朝的失身行為進行了針砭。授課之餘,黃賓虹基本不與外界來往。日本畫家中村不折、橋本關雪委托畫家荒木石畝來北平看望黃賓虹。黃賓虹不見,請學生轉告荒木石畝,眼下中日交戰,私人交情再好,沒有國家的事情大。想到齊白石,在大門上貼出一張告白:“畫不賣與官家竊恐不祥告白:中外長官要買白石之畫,用代表人可矣,不必親駕到門。從來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謹此告知,恕不接待。庚辰正月八十老人白石拜白。”隨後又貼出專對日本翻譯官的告白:“與外人翻譯者,恕不酬謝,求諸君莫介紹,吾亦難報答也。”當發現仍無法阻止騷擾時,斷然貼出:“停止賣畫!”對於一位以賣畫度日的畫家來說,這麼做,需要多大的勇氣和代價啊。還想到梅蘭芳,為拒絕日本人脅迫演出,毅然蓄須明誌,甚至不顧生命危險,叫醫生連續注射了三次傷寒預防針,連續發起高燒,以病重為由拒演,表現了一個藝人的民族氣節。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胡須剃掉,慶祝勝利。因購買研究金石資料和生活所迫,黃賓虹出售部分所藏“四王”山水畫作。就像是和一個個相交已久的老朋友告別一樣,黃賓虹總是戀戀不舍。黃賓虹曾在《古畫微》中頗有意趣地記載王時敏:“每得一秘軸,閉閣沉思,瞪目不語。遇有賞目會心之處,則繞床大叫,附掌跳躍,不自知其酣狂。嚐擇古跡之法備氣至者二十四幅為縮本,裝成巨冊,載在行笥,出入與俱,以時模楷。”如果用朋友好聚好散來解釋,倒也釋然——說有一次李可染在黃賓虹家看其藏畫,黃賓虹告訴他,“這些畫都是我的朋友,一個人交朋友多,見識才廣。”不過,有時可以和畫做朋友,但絕對不能和人做朋友,就像王時敏,是有過曆史汙點的;還有元代書畫家趙孟頫,他的失節行為到了清代,遭到格外鄙夷。張庚評為“大節不惜,故書畫皆嫵媚而帶俗氣”。更被傅山斥為“薄其人遂惡其書……熟媚綽約,是賤態”。傅山年輕時曾學趙孟頫,後來出於政治思想原因而鄙夷趙字,認為趙孟頫乃二臣,並且一再告誡兒孫千萬不可學趙字。有詩《作字示兒孫》:“作字先做人,人奇字自古。綱常叛周孔,筆墨不可補。”

1943年冬,“黃賓虹先生八秩書畫展”在滬寧波同鄉會開幕。廣告在展覽期間刊登上海《新聞報》《申報》,署名的有張元濟等色山水長卷,並題長跋。黃居素早年追隨孫中山革命,曾任農民部長、粵軍總司令部政治主任等,後來淡出政壇,到香港定居,專心寫作,對佛學頗有研究,曾隨黃賓虹學習書畫。黃居素1955年到北京,被聘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1957年“反右運動”時,返回香港定居。據《黃居素口述黃賓虹年譜資料》記載,1928年,黃居素聘請黃賓虹到神州國光社美術部工作,編輯出版了《美術叢書》《神州大觀集》《神州大觀續集》,以及大量的珂羅版畫冊。黃居素1932年定居香港之後,除自己大量收藏黃賓虹畫作之外,也於朋友之間極力推薦黃賓虹作品,黃賓虹雖作畫從不計報酬,但也因此使得窘迫的生計得以改觀。《黃賓虹書信集》中,致黃居素的信件就有48封。1935年黃賓虹在廣西講學之後赴香港,就下榻於黃居素寓所,並由黃居素陪同登太平山頂寫生,作畫多幅。黃賓虹遷居北平後,家國多難,生活困頓,幸好還有黃居素等人時而購畫,可解不時之急。黃賓虹致黃居素函中亦稱自是“不欲草草以報知音”,每幅畫作無不精益嚴謹。1940年3月30日,汪精衛“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在南京成立,汪偽政權公開淪為日本侵華的工具。國家是痛在心裏天大的事,而汪采白病卒,則讓黃賓虹聞耗大慟,題“雲海英光”挽之。汪采白5歲就師事黃賓虹學古文和繪畫,其祖父就是黃賓虹的業師汪宗沂。汪采白所畫黃山青山綠水,清新明快,胡適讚其“膽大而筆細,有剪裁而誇張,是中國現代畫史上的一種有意義的嚐試”。汪采白的黃山山水畫曾參加1936年巴黎畫展,獲得一等獎。日寇占領華北期間,汪采白作《風柳鳴蟬圖》以抒心意(鳴蟬在古人眼裏是高潔的象征)。畫作展出後被法國公使訂購。一日本商人願出巨款,要汪采白再畫一幅,被拒絕,曰“我非機器也”。一天,黃賓虹帶著一幅古畫和同居北平的歙縣老鄉畫家汪慎生送他的一條狗出門,路上橫遭無賴打劫,反被扭送至巡警處拘留到半夜,狗被牽走,古畫也下落不明。黃賓虹曾有一首《失犬詩》:“熱中鄰雞攘,媚外功狗助。”表達了自己的憤怒。1941年冬日的一天,黃賓虹突然被日軍拘捕。黃賓虹年譜中沒有記載被拘押的原委,隻是“幸未拘押過夜,審問時間則甚長,以年高僅得麵包兩枚充饑,旋即釋放回家”。黃賓虹回家後憤而畫了一幅梅花,並且題詩:“煙雲富貴,鐵石心腸。耐此歲寒,以揚國光。”畫梅花枝繁花盛的王冕,老樹虯幹三朵兩朵的八大山人,濃淡墨跡隨意寫之的“揚州八怪”金農、汪士慎、高翔——梅花枝頭的揚州,範成大編撰的一冊《梅譜》裏,有多少品類的梅花歲歲綻開在揚州?我們還應該記住,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在北平西城石駙馬後宅七號“竹北栘”居室,畫了一幅滿紙憤懣的梅花。國難當頭,思親懷鄉之情更甚,為了慰藉自己,黃賓虹在幾十年不曾離身的那幅《家慶圖》上題詩一首:“……屈指明正我八旬,縈談哀樂憶前塵。陳翁留駐韶華筆,六十六年圖畫新。”《家慶圖》是1878年,黃賓虹父親五十壽辰時,父親請畫家陳春帆所作的“全家福”。黃賓虹視之為傳家寶,一直隨身珍藏著,而且每年春節都要在家中懸掛。《家慶圖》描繪了一個家境殷實、耕讀傳世的和睦家庭。畫麵中,黃賓虹和一弟弟手持一展開的畫卷相依站著,旁邊是坐著的父親,他們身後有一叢修竹,母親和兩個妹妹在庭院洞窗後隻露出上半身,還有兩個弟弟靠牆站著,畫麵左側有山石古鬆,畫麵彌漫著溫馨的家庭氣息,好似一場小雨後的陽光斜照。《家慶圖》給人印象就好似一張重新翻拍過的黑白老照片,泛著古舊黯淡的灰褐色。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過去了,現在看畫麵上的一張張臉,似乎都有著近乎夢幻的表情,適宜被後人珍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