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心佘為清恭親王奕之孫,曾留學德國獲雙博士學位,畫工山水、兼擅人物、花卉及書法,與張大千有“南張北溥”之譽,與吳湖帆並稱“南吳北溥”。溥儀在偽滿洲國當皇帝,溥心佘以一篇名曰《臣篇》的文章,痛斥溥儀“九廟不立,宗社不續,祭非其鬼,奉非其朔。”罵這位堂弟“作嬪異門,為鬼他族”。在媒體對“齊白石、溥心佘畫展”熱熱鬧鬧的讚揚聲中,當時的上海美術館籌備主任施翀鵬,觀看展覽後發表批評文章《略有瑕疵的黃賓虹》:“他的作品,擅長山水,過去在《申報》發表了很多紀遊畫,三峽、峨眉、桂林的獨秀峰等等,在我的腦海裏印象很深。不過,他的山水,自居‘文人畫’,題款跋語,大多傳北苑、文、董等一脈,長處是丘壑很多,章法極有變化,就是皴法太亂,層次不很清楚,用筆很有書法意味,而魄力太小,用筆軟弱,支離破碎。蓋山水畫中,樹木等於人的眉目,假定眉目糊塗,這個人便沒有精神,甚至不像一個人!這點,不知黃賓虹自己的理論是怎樣?最近他還在北平,這次附在齊白石畫展中的幾幅山水,更覺一團漆黑,毫無層次。我真不懂賓虹先生為何有如此作風?看看他的跋語,還是有本有源,北苑、思翁,難道北苑、思翁也有這種漆黑一團的作品嗎?嚐見兩宋人畫,雖然顏色濃重很多,但是層次總是分得很清楚,賓虹先生的畫卻一點層次都沒有(他的筆倒不重,濃而不重,然已乏味了),實在有些奇怪!許多老畫家,主觀很深,自己享了大名,絕不肯精益求精,總自以為是,牢不可破,整個中國繪畫的沒有進步,原因也許就在於此。”作為專業美術人士的質疑,不能說是別有用心,隻能說是審美趣味的差異。其實,縱觀西方現代美術史,也是多有此例。多年的積累和豐厚的學養,黃賓虹在美術史學、金石學等方麵的綜合成就得到了學界的一致認可,但是,他那些恣意縱橫,點畫交錯,層層加筆如急風疾雨,無跡可尋,畫麵厚重沉實,不重形似甚至半抽象的筆墨,依然不被當時的藝術界所理解和接受。黃賓虹研究專家王中秀說:“黃賓虹在那裏一直被稱為鑒定家,因為當時琉璃廠對他特別推崇,因為他是鑒定古今畫,是鑒定家,是學者,很少講他是畫家。所以在那裏也有一種格格不入。”黃賓虹有著自己的堅持:“筆墨是中國繪畫獨特的語言,放棄對筆墨的追求,就是放棄中國畫的精神內涵。”黃賓虹甚至感慨地預言,我的繪畫要過50年才能被人們所認識。當然,我們今天可以說他的話應驗了。但是在當時,藝術上的隔閡,使黃賓虹在北平倍感孤獨。他想到了老家歙縣西鄉潭渡村,想到了老家那塊狀如靈芝的大石頭,甚至想到了父親那間製作徽墨的作坊,當年製作一種“焦墨”所散發出來的難聞的味道,如今想來也是溫馨的。好墨配好畫,比溫馨還要熱乎。
黃賓虹知道:“畫貴神似,不取貌似,非不求貌肖也,惟貌似尚易,神似尤難。”他更明白:“東坡雲作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非謂不當形似,言徒取形似者,猶是兒童之見,必於形似之外得其神似,乃入鑒賞。”不管隔壁有沒有幼兒園,還是回老家,至少有黃山那麼高那麼大的石頭可以做鄰居。上千年偌大的古都,黃賓虹倒像是件文物,已經褪了色的藍布大褂後麵有些空蕩的身體,由詩詞音樂、畫史畫論、史學經學、鍾鼎紋飾、金石文字等構成,適宜懷舊。黃賓虹隻想有一個清靜之地,吟詩作畫、安度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