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3 / 3)

“我覺得,不是曆史選擇了黃賓虹,而是黃賓虹選擇了曆史。因為他自己有非常深厚的學養,他非常了解過去,非常了解中國畫的發展,也非常了解曆代的畫論、畫史。他非常清楚中國文化在中國畫裏麵到底需要什麼,或者說核心東西到底是什麼。黃賓虹傳達出來是一種境界,他能夠把我們大家認為的一些表現手段,一些筆墨語言,從一種品質的塑造上升為一種境界的追求,這是很完美的。很多藝術家可能就隻有一種形式上的追求,沒有一種境界上的追求,或者說達不到這種境界的要求,黃賓虹完成了。所以說他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大家。”畫家張桐瑀說:“黃賓虹的繪畫實際上真正和古代文化一脈相承,中間沒有斷裂的鏈條。黃賓虹的繪畫是一種超脫,超越了時代,帶動了時代。因為在他那個時代,人們對傳統經典的認識還是以往的認識,所以他感到很孤獨,感到有些不合時宜,他已經遠遠超出了同輩,遠遠超出了所生活的時代,因為他是充滿了文化自信才這樣的。”1953年9月,黃賓虹在杭州市第一人民醫院接受白內障手術時,遇到了兒時塾師、時任醫院院長李灼先的孫子李挺宜。手術後視力剛恢複,黃賓虹就提筆畫了一幅《獅山圖》送給李挺宜,描繪的就是憩園和背後的獅子山。黃賓虹在題跋中寫道:“獅子山,金華西郊十五裏。林壑鮮妍,一峰昂首。舊有羅石聽鬆樓、琴兒、梅窩等勝,遺址尚存。挺宜世居峰麓,家築憩園。餘憶髫齡,從令先祖讀書郡壘,得聞漢宋諸儒訓古性理之學,兼習文詞書畫,瀏覽所藏兵農古籍,如目前事……今晤院長浙杭,因寫斯圖以誌欣幸。”文字中充溢著感激之情。1869年,由於世道混亂,不足6歲的黃賓虹隨父親避亂至羅店,就是宿居在李灼先的憩園中,從李灼先、李詠棠兄弟二人學習。黃賓虹在《九十雜述》中還不忘回憶憩園的幽雅:“訪憩園,所居有獅山、龍洞之水流,居人多蒔蘭蕙、栽佛手為業。”可惜的是,《獅山圖》僅存有照片,原畫毀於“文革”。天空有一朵雲,雲上人多蒔蘭蕙、栽佛手——即使到了天堂,他們也不願意改業。黃賓虹手術醫治白內障後,滿懷重獲光明的喜悅。

他說,俗語六十轉甲子,自己90歲了,也就是說隻有30歲,正可努力。於是,他自訂了《賓虹畫學日課節目》:一、廣收圖籍。分畫史、畫評、畫考、畫錄四大類。生平竭力搜求,凡古今出版、新舊抄錄、線訂洋裝,於美術叢書印行之外,無不彙羅購置,節衣縮食,得若幹卷,另編全目,以備參考。二、考證器物。分古今傳摹,石刻木雕,甲骨牙角,銅鐵鉛錫,陶泥瓷料。公私收藏,殘缺花紋,在所不棄。三、師友淵源。國學宗教,漢儒訓詁,宋儒性理,兼綜道釋,集思廣益。良師摯友,實增見聞。西學東漸,聲光電化,日愈發明,科學哲學,不能偏廢。近且東方學術灌輸海外,極深研究。於繪畫討論,精益求精,緘劄往還,別詳記錄。四、自修加密。社會習慣聲氣標榜,各分門戶,流弊已久。拙性恬淡,杜門不出,誦詩讀書,期於有用,學習餘閑,惟以畫事為休息娛樂,筆墨遊戲,古今得失,品詣優拙,取長舍短,不以徇人。雖目疾中,未曾間斷,積紙累筴,自求進步,不敢言成就也。五、遊覽寫實。東南浙贛閩粵,桂林,陽朔,漓江,潯江一再溯洄,新安山水,淮陽京口,大江流域。上至巴蜀,登青城、峨眉,經嘉陵、渠河、嘉州,出巫峽荊楚,以及匡廬、九華諸山,寫稿圖形。江南名勝如五湖三江,金焦海虞,天台雁蕩,蘭亭禹陵,虎丘鍾阜,風晴雨雪,四時不同。齊魯燕趙,萬裏而遙,黃河流域,遊跡所到,收入畫囊,足供臥觀,不易勝述。六、山水雜著。記錄備忘,古今奇字,前所未言,報紙新聞,間經披露,良渚古玉,三代圖騰,敦煌寫經,六朝佛像,抄存彙稿。在董理中,茲舉其凡,不盡縷縷。這哪裏是“畫學日課節目”,完全可以稱做一項“畫學工程”,一個九十歲老人信念中所要完成的浩繁而龐大的建築工程,泥瓦土木、鋼筋水泥,飛簷翹壁、雕梁畫棟,他是在用生命驗證著有關建築的哲學觀念:凝固的音樂,石頭的史書——黃賓虹想要建築的是紙上音樂和山水大書,當然,也可以說是一座古典祭壇。黃賓虹拓展了傳統山水繪畫的筆墨,創造了整體感視覺感極強的新的山水畫樣式。他所畫山川氣勢磅礴,那些縱橫交錯,層層重疊黑而厚重的畫麵,驚世駭俗,力求擺脫具象束縛,貌似粗疏,內涵卻極為豐富,筆和墨的融合達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通過筆墨中黑與白的對比,使黑色黑得格外響亮,白色白得格外純淨,就好似鋼琴的黑白琴鍵,如果奏響,黑鍵的男低音和白鍵的——倘若讓一隻白鷺棲落在琴鍵上,那將會是一種什麼聲音?黃賓虹的繪畫不但源於傳統,同時還源於我們民族的文化精神。黃賓虹一步一步成為了被後人譽為“千古以來第一用墨大師”的藝術家。

應京劇表演藝術家蓋叫天之請,為之題寫壽墓橫額“學到老”三個字——準確說,這三個字也是黃賓虹一生身體力行的座右銘。黃賓虹91歲時畫了一幅《宿雨初收》,他感慨地說:“或許我可以成功了。”畫家許江回答提問:“在您的心目中,黃賓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許江說:“黃賓虹無疑是中國上個世紀屈指可數的幾位藝術巨匠中的一個。這樣講,不僅僅因為他曾跟我們學校結有不解之緣,作為後輩,仰望大師的麵容這樣來說的。從他的藝術了解他的人生,覺得他真是像潘天壽所言,是五百年不出的一個巨匠。我不是畫中國畫的,我是畫油畫的。但黃賓虹的意義不僅僅對於畫中國畫,對於所有藝術的後來者,他都是一個楷模,他都是一個最為豐富的精神資源,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是一個了不起的大師。“我覺得黃賓虹的藝術,尤其他這樣的人生,看起來波瀾不驚,也沒有很多人生危機,但是他一條線索走下來,我們看到一種很少見的,集自己一生六七十年的努力,最後慢慢慢慢形成一個高峰的人生曆程。中、西都有很多很年輕就著名的一些藝術家,但像黃賓虹這樣集一生的努力,最後厚積薄發,甚至由於白內障幾乎失明的時候,他畫自己心中的山水,黑密厚重,取得了中國傳統中國畫的一個偉大的突破,我個人認為那是中國傳統山水畫的一個新的高峰。這之前,他畢生的經曆仿佛都在為這個突然到來的高峰做準備,這是罕見的,了不起的。一直到他1955年去世,他把所有的作品捐給國家,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有五千多件,收藏的中國傳統繪畫有一千多件,還有一批他的手稿,這是一批偉大的遺產。“我覺得,我們不要太重視市場,市場僅是一種標準,而且是個不太重要的標準。真正的標準還是藝術本身,還是藝術家的心胸世界,像黃賓虹這樣,最後把自己所有的成果交給國家。所以我覺得,他是我們所了解的先輩當中最偉大的一個。”對於同樣問題的回答,現任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美協副主席的畫家馮遠這樣說:“黃賓虹在近現代、現當代的這麼多中國畫家中間,應該說是學術份量、藝術水平、研究成果最完整的一個。黃賓虹是現當代中國畫一個重要的代表人物,也可以說是文人畫的一代宗師。我用宗師這個詞,是對他的一個綜合評價,學養、技藝、藝術才華,和他對美術史發展的貢獻。浙江博物館現在還館藏他兩三千件作品。“黃賓虹是一個大氣晚成的中國畫家、當代中國畫的大師,他對中國近現代繪畫的精華,保留得非常完整,同時在現代繪畫,在中國繪畫的傳統形態,在語言技法變化的過程中,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境界。對他的藝術成就,無論怎樣講,對我們後者的啟發、影響,和對美術史的意義,都是無可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