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大亮。
鬧鍾響過了,卻沒能將他喚醒。腦子裏一根無形鬆弛的弦被瞬間繃緊,似乎發出了錚鳴的聲音。
洗漱、穿衣,他按照短信上提供的地址,驅車前往。半個小時不到,他就到了她家樓下。原來這麼近。
打開車門,外麵下起了細細的雨,在這樣的冬天落下來像冰冷的針。他仰望著她家的房門,是日式住家的設計風格,窗戶那麼小,那麼安靜,她就在六樓的屋子裏。看著這些,他身體裏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血液裏躥動。
他拿出手機,找到她的號碼撥了過去,嘟嘟響著,他有些緊張地聽著電流聲,“到了?”是她的聲音。“嗯”他簡短的一個字。“我馬上下來”電話掛斷了。
等待她下來的時間裏,他在回憶為什麼他會來見她。很多時候,一些簡單明了的事他卻無法理清。那是一周前,一個同學打來電話邀他去參加婚禮。同學身居深山,畢業後在深山裏養蘑菇,身價不低。他被告知她也要去,“你和她好像不遠,到時讓她搭一下你的車來吧!這深山裏可沒車來。”於是有了今天。
他並非不知她也在這座城市,想找到也並非難事,隻是沒有理由。不用去奢求未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與傷痕累累的過去,就讓他無法麵對。曾經他獨自等待了太久,也被忽視拒絕了太多,終於,本就淺淺的感情被時光蒸發掉了。
她走出來了,及膝長的黑色靴子,黑色的長長風衣,微微燙卷的頭發,一副黑色複古的眼睛。形同幽靈,她走近過來,臉上是淡淡的表情。
“上車吧!”他替她打開副駕邊的窗戶,她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後座,還是坐到了前麵。
車慢慢駛出城區,沿平直的公路行駛著。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她,她安靜地坐著,默然看著倏忽而過的風景。
“這幾年過得好嗎?”他問。
“嗯,還行。”她客氣地回答。那種客氣讓他突然有一點心痛的感覺。
他當然知道她生活的不易,如他一樣。她握了多年的感情終究流走了,他知道她曾經為此付出過什麼:那些她不容於世的孤傲,她所有的美好期許。隻是愛情從來不是有付出就有回報,更不是一件天道酬勤的事。
他手摸到香煙,但記得她對氣味的敏感,隻好作罷。她手摸著車上的一個吊飾,那是一片用玻璃鑲起來的樹葉,紅色的葉子很耀眼。
“沒想到這片葉子你還留著。”
“嗯”。
她還記得,他想,這片葉子是他們曾在一棵樹上看見的。他還記得她看見枯黃的樹葉間這一片紅葉時歡呼雀躍的樣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老了?為什麼總是在回憶過去。
“真想不到嗬,當年我們是那麼早就麵對感情,如今卻都是孤單一人,倒不如他們了。”她感歎著,語調悲傷。
進入山區公路,道路變得彎彎曲曲,路兩旁是高高的樹木。車在森林裏穿行一般,光線昏暗,透過樹的縫隙,他看到烏雲在彙集,層層疊了起來。
“天好像要下雪吧!”他漫不經心地說道。
她嗯了一聲,拿出手機裏的內存卡,打開了車載音響,放了起來。班得瑞的《初雪》,很應時。
他記得曾經是他給她推薦了這首曲子,那時的他們有那麼多話要說,看過的書聽過的歌走過的路,互相寫著長短不一的句子,相信一切的美好。
想到這兒,他看了旁邊的她一眼。他想確認這一切是否真實,最近他老是做夢,一個人在長滿深灰色樹木的森林裏奔跑,他甚至不能確定那是不是自己,他隻看清了四周,卻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他有些想握住她的手,他還記得她指尖的溫度,那些微涼的記憶總是刻骨銘心地存在著。
他感到自己血液流動加快了,四周飄起的雪花如慢放的鏡頭一樣。他遏製不住地想起了從前,那些與如今安靜的她截然不同的形象,他想要改變現在的她,想要再一次去試圖帶給她什麼。愛嗎?
突然,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可笑。自己那天真的幻想症又一次複發了吧!
車越往前走,路麵的雪越來越厚。兩邊的樹木上也積滿了,車一馳過,微微的震動都能引起那些積雪簌簌的落下來。前麵出現了一個狹窄的彎道,他慢慢把車放慢,小心的控製著。她仿佛著了,閉著眼睛。
車行駛到彎道中央時,一個打滑,徑自向邊道滑去,他不停打著方向盤,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害怕把她吵醒,她睡著的樣子很好看,如蜷縮在陰影裏的貓。
車還是沒有停住,從山頭滑落下去。他看見時間被無限的拉伸,所有的動作變得緩慢。他走過去把她抱在懷裏,她似乎還睡著。
別怕,這不過是一場夢。
他笑著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