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少年得意,未必是福,而少年時的折磨,卻往往使得日後能有更大成就。一塊美玉,不經琢磨,不能成器,人之一生,何嚐不是如此?
——《孤星傳》
王纓靠在龍門客棧門口的柱子前,抬頭望著飄著大雪的天空,那鮮紅的酒旗就在她麵前高高地飄揚。
已經是冬天了麼?她皺了皺眉頭,有些茫然地想著,原來她已經在這裏呆了大半年了。
她還記得四月底的時候,她在血色夕陽的城樓下收了兩個小弟,盡管他們毫無用處,她還是打算帶著他們闖蕩江湖。她本來是打算要離開京城——不管怎樣,總有一個聲音在對她說要離開京城。
到外麵去,到江湖的世界上去。
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要離開京城;但這是為什麼呢?沒有答案。
也許到江湖上去,就有答案了。
但她隱隱約約感到,她真正要找的答案並不是這個,甚至也不是她的記憶……而是一種,更深遠更隱秘更龐大的東西……
“下雪啦!”一個聲音驟然闖入她的耳際,隨後,兩個人影從客棧門口跳了出來,笑容燦爛,拚命跺著腳摩挲著手掌——“老大!”於東樓率先發現了她,嬉笑著把手攏在袖子裏走了過來:
“老大,你怎麼在這兒站著?不冷嗎?”
她冷眼看了他和他身邊的另一個小文人,駱錦輝的臉白嫩嫩的,被風吹得有點紅,看上去就像個羞澀的大瓷娃娃似的——現在這個瓷娃娃的手被強行牽在另一個人手裏。
她嚴肅地說:“不冷。”
“哦,那當然,”於東樓繼續奉承道,“老大是武林高手嘛!有神功護體!哈哈,哈哈!”
她冷著臉,抱著手臂,一語不發。
“是這樣……啊,老大,”於東樓陪著笑說,“好不容易下了雪,我和錦輝打算去大相國寺看梅花!老大去不去?”
“不去。”
“真是的,老大一個人呆著多沒意思啊!”於東樓笑了笑,“那我和錦輝就先去了!”
說罷,一溜煙兒便消失了。
哼。她冷笑著想,你們兩個死斷袖去看梅花,我一個大姑娘夾在中間算怎麼回事?啊呸。
正這麼想著,一件衣服忽然披在了她肩上。
王纓一轉身,頓時挑了挑眉毛:“司馬少爺?”
“王姑娘,”年僅十六歲的司馬寒努力笑得溫潤如玉,風度翩翩地看著她:“下雪了,習武之人雖然有內力護身,總歸是冷的。”
“謝謝。”她皺了皺眉,實在不明白此人有何用意。
司馬寒這人吧,明明隻有十六歲,卻總作出一副二十六歲的翩翩公子樣;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體貼姑娘呢?而且他表現得太刻意了,眼裏仿佛總有一副按照規矩應該去這麼做的意識……或者說他努力成為被規則塑造的那種樣子。
誰都知道,司馬寒就是司馬家族培養的武林新秀唄。他如果今年真的有二十六歲,說不定就是盟主了。
唉,盟主。她這麼想著,又鬱悶起來了——就是這該死的武林盟主選舉,一直把她困在了這大雪紛飛的燕京。
“王姑娘為何事煩惱呢?”司馬寒努力作出一副又親切又溫柔的神情——他一直緊緊地關注著她的表情。
“我憂心這已經是冬天了,”她麵無表情地說,“怎麼盟主還沒選出來呢?各門各派的大會開得又怎麼樣了?”
盟主。武林盟主。
自從有武林以來,江湖人出門攪基、對天擼炮、擼而不成、兵敗身死等等的一係列事件,大都圍繞著“爭奪天下第一”而展開。天下第一人可以得到最強的秘籍、最強的兵刃、最高的領導人——武林盟主——的稱號;但是通常是隻有你得到了最強的秘籍、最強的兵刃、最高的領導人——武林盟主——的稱號,才有可能成為天下第一。
這是一個巨大的武林悖論,這個悖論在百年以後,柳長歌所著的那些武林小說隨著大航海的船隊和西部的駱駝流向了遠方的大陸時,無數地中海的哲學家都被這種東方式的思維弄得發瘋了,他們陷入了一個可憐的思維循環陷阱,蘇格拉底的第三十代傳人甚至把這一領域的研究設為禁區,嚴禁所有的弟子去探索它們;然而,還是有許多悲劇的西方哲學家前赴後繼地在這一悖論前大腦當機,嬌哼一聲癱軟在地。
在這個最大悖論裏還套著另一個悖論——即武林盟主悖論。多年以來,江湖人拚命逃脫著朝廷的管束,自以為是人世間最自由的人們,他們甚至有著自己的一套行事規則,和整個世界完全不同……他們也以此為傲;他們最以此為傲的就是他們沒有一個領導來管束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