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他人眼裏的先生(4)(1 / 3)

小說之支配人道,有四種力:一是熏,“熏也者,如人雲煙中而為其(所)烘,如近墨朱處而為其所染”。二是浸,“浸也者,入而與之俱化者也”。三是刺,“刺也者,能入於一刹那頃,忽起異感而不能自製者也”。四是提,“前三者之力,自外而灌之使入,提之力自內而脫之使出”。他既明白小說的感化力如此的偉大,所以決意便於《新民叢報》之外複創刊《新小說》,然《新小說》刊行半年之後,梁氏的著作卻已不甚見。大約他努力的方麵後來又轉變了。

這十年,居日本的十年,可以說是梁氏影響與勢力最大的時代;也可以說是他最勤於發表的時代。我們看民國十四年(乙醜)出版的第四次編訂的《飲冰室文集》裏,這十年的作品,竟占了一半有強。

《新民叢報》與《新小說》創刊的第二年(一九○三年),梁氏曾應美洲華僑之招,又作北美洲之遊。這一次卻不曾中途折回。他到了北美合眾國之後,隨筆記所見聞,對於“美國政治上,曆史上,社會上種種事實,時或加以論斷”。結果便成了《新大陸遊記》一書。

在這一個時期內,還有一件事足記的,便是從戊戌以後,他與康有為所走的路已漸漸的分歧,然在表麵上還是合作的。到了他在《新民叢報》上發表了一篇《保教非所以尊孔論》後,便顯然的與康氏背道而馳了。他自己說:“啟超自三十以後。已絕口不談‘偽經’,亦不甚談‘改製’;而其師康有為大倡設孔教會,定國教祀天配孔諸議,國中附和不乏,啟超不謂然,屢起而駁之。”(《清代學術概論》二百四十三頁)世人往往以康梁並稱,實則梁氏很早便已與康氏不能同調了。他們兩個人的性情是如此的不同;康氏是執著的,不肯稍變其主張,梁氏則為一個流動性的人,往往“不惜以今日之我,難昔日之我”,不肯故步自封而不向前走去。

辛亥(一九一一年)十月,革命軍起於武昌,很快的便蔓延到江南各省。南京也隨武昌而被革命軍所占領。梁氏在這個時候,便由日本經奉天而複回中國。這時離他出國期已經是十四年了。因為情勢的混沌,他曾住在大連以觀變。南北統一以後,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以司法次長招之。梁氏卻不肯赴召。這時,國民黨與“進步黨”(民元時代名共和黨)的對峙情形已成。袁氏極力的牽合進步黨,進步黨也倚袁氏以為重。梁氏因與進步黨關係的密切,便也不得不與袁氏連合。他到了北平與袁氏會見。會見的結果,卻使他由純粹的一位政論家一變而為實際的政論家。自此以後,他便過著很不自然的政治家生活,竟有七年之久。這七年的政治生活時代是他的生活最不安定的時代,也是他的著述力最消退,文字出產量最減少的時代。這個時代,又可分為三期:

第一期是與袁世凱合作的時代。癸醜(一九一三年)熊希齡組織內閣,以梁氏為司法總長;這是戊戌以後,他第一次踏上政治舞台。這一次的內閣,即所謂“名流內閣”者是。然熊氏竟無所表見,不久竟倒。梁氏亦隨之而去。這一次的登台,在梁氏可以說是一點的成績也沒有。然他卻並不灰心,也並未以袁世凱為不足合作的人。他始終要立在維持現狀的局麵之下,欲有所作為。欲有所表見,欲有所救益。這時,最困難的問題便是財政問題。梁氏在前幾年已有好幾篇關於財政及幣製的文章發表(這時他的文章多發表在《庸言報》上)。這時更銳然欲有以自見,著《銀行製度之建設》等文,發表他的主張。進步黨的《中華民國憲法草案》也出於他的手筆。袁世凱因此特設一個幣製局,以他為總裁(一九一四年),俾他能夠實行他的主張。然梁氏就任總裁之後,卻又遇到了種種的未之前遇的困難;他的主張一點也不能施行。實際問題與理論竟是這樣的不能調合。結果,僅獲得《餘之幣製金融政策》一篇空文,而不得不辭職以去。自此,他對於袁氏方漸漸的絕望了,對於政治生涯也決然的生了厭惡、舍棄之心。他寫了一篇很沉痛的宣言,即《吾今後所以報國者》,極懇摯的說明,他自己是很不適宜於實際的政治活動的。他說:“夫社會以分勞相濟為宜,而能力以用其所長為貴。吾立於政治當局,吾自審雖蚤作夜思,鞠躬盡瘁。吾所能自效於國家者有幾。夫一年來之效概可睹矣。吾以此心力,轉而用諸他方麵,安見其所自效於國家者,不有以加於今日!”他更決絕的說道:“故吾自今以往,除學問上或與二三朋輩結合討論外,一切政治團體之關係,皆當中止。乃至生平最敬仰之師長,最親習之友生,亦惟以道義相切劘,學藝相商榷。至其政治上之言論行動,吾決不願有所與聞,更不能負絲毫之連帶責任。非孤僻也,人各有其見地,各有其所以自信者。雖以骨肉之親,或不能苟同也。”他這樣的痛切的悔恨著過去的政治生涯,應該再度的複入於“著述時代”了。然而正在這時,一個大變動的時代卻恰恰與他當麵。歐戰在這時候發生了;繼之而中日交涉勃起,日本欲乘機在中國獲得意外的權利;繼之而帝製運動突興,袁世凱也竟欲乘機改元洪憲,改國號中華帝國,而自為第一代的中華帝國的皇帝。種種大事變緊迫而來,使他那末一位敏於感覺的人,不得不立刻興起而謀所以應付之。於是他便又入於第二期的政治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