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攻二十餘招約六十餘劍,高翔已迫得對方從中心退至右廂,再從右廂退向左廂,繞了一個大圈子。本來他可以出絕招下毒手,但他忍住了,他不能傷人,萬一控製不住,把對方失手刺死、豈不糟了?
終於。風雷劍客頗負盛我雷劍法威力全失.風雷聲聽不見了,這表示他內力已竭、出手不再迅疾了。
“錚錚!”封出凶猛攻來的兩劍,風雷劍客退至壁根。後麵隻有三尺空間,無處可退了。
高翔第三劍攻出,大叫道:“接我的‘亂酒星羅’十八劍!”
這一招其實不是十八,有時一劍便夠了;有時則綿綿不絕。三二十劍緊迫衝刺並非奇事,除非對方能遏阻後續的劍勢、不然便很難接下這無孔不入的快速劍招。
“錚錚!”風雷劍客連接兩劍,穩不住、便封得不夠嚴密、本能地向後退。他渾大汗如雨,持劍的手已現不穩。目中出現了疲憊而恐懼的神色。
驀地,他後退的腳被牆根擋住了。
“嘎”聲刺耳銳鳴傳出、白虹突然向側翻飛。
“哎呀!”店夥們失聲驚叫。
“當啷啷……”劍掉在樓板上。其聲清脆。
風雷劍客貼壁而立,雙手頹然下垂、右手虎口血往外流、疲倦困頓且恐懼的雙目,顯得他似乎突然蒼老了十年,似乎全身都僵了。
高翔也額上見汗,手穩定如快鑄,劍尖抵在風雷劍客的胸前。
驚叫聲過後,萬籟無聲,死一般的靜。
高翔的目光,冷冷地緩緩地掃視神手翻天與二十餘名店夥,冷靜得像是石頭人。
風雷劍客籲出一口長氣,一字一吐地問:“閣下,曹某不知閣下所為何來,能見告麼?”
高翔徐徐收劍。向店夥叫:“擺上一張桌子,兩張凳。”
三名店夥匆匆奔出,拖來一桌兩凳。擺好後急急退定,神情緊張。
“坐下談。”高翔冷冷地說。
至少目前危機已經消失,暴風雨已經過去了。風雷劍客心中一定,木然地挪動脫力的腳,心情沉重地到了桌旁坐下。
高翔將劍放在桌上,坐下說:“你風雷劍客在南京,不是低三下四的人。”
“朋友們抬愛,浪得虛名。”風雷劍客泄氣地說,語氣中大有英雄末路的感慨。
“狂傲任性,在所難免……”
“閣下如果想侮辱曹某,休想。”風雷劍客倏然站起厲聲說,態度頗為激動。
“坐下!”高翔冷叱。
“你說吧,要錢,給你;要命,你拿去。哼!曹某可不是貪生性死、甘受脅迫、在暴力下屈服的人。”風雷劍客沉聲說、神色凜然。
“頑強對你沒好處。”
“這就是武林人的骨氣。”
一條人影空從梯口的店夥叢中穿出,無聲無息,像是幽靈幻影,以令人難信的奇速,向高翔的背影撲去。
高翔背向梯口而坐、背部完全暴露在來人手下。
快,快得令人難以分辨。
“站住!”高翔的喝聲似沉雷。
他抓劍、轉身、出劍,一氣嗬成,捷逾電光石火,連桌對麵的風雷劍客,也沒看出他是如何應變的,更不知他如何發覺有人及背後接近。
灰影的輕靈快捷已駭人聽聞,而高翔的神奇反應更是令人咋舌。
灰影是一個灰袍老人、在劍尖前倏然止步,罡風徐斂、氣流徐徐靜止。
老人臉如重棗,留了花白長髯,老眼依然神光炯炯,身材修長,站在劍尖前屹立如山,倏然靜止不擺不搖,在劍尖前後絲紋不動,用困惑而驚奇的目光,不住打量這位少年人,似乎不信眼前的事實,久久方沉靜地問:“小哥兒,你練了六識術?”
高翔淡淡一笑,收劍說:“在下與佛道無緣,不曾涉獵。”
“那你……”
“曹東主的目光、暴露了你閣下的偷襲陰謀。”
“老夫不是偷襲的人。”
“當然,你不過是情急解曹東主之困而已。”
“小哥兒百詞鋒利。”
“好說好說。”
“如果你與曹東主有何過節,老朽願替你們雙方和解。”
“老伯恐怕無此能耐。”
(此處有缺失。YOUTH注)
的底細。等他回來之後,這件事便可水落石出了。閣下,你居然非法去仗勢逮捕在下的家小,你簡直無法無天,南京城怎容得下你這種市升痞根?你豎起驢耳聽了,高家門弟不夠顯赫,你們所以敢於胡為,但在下不是善男信女。我要把你們這群人這根拔掉。
今晚在下特地前來警告你們……
“你知道許二爺的血案,牽涉到什麼事麼?”神手翻天問。
“不錯,在下早上從窗友周家來,才知道這件事的內情。”
“你是說,你與這件事無關。”
“在下一概不加,但此恨難消。在下已經決定公私兩途和你們解釋。公,明天中山王府將有人以南京守備兼領中軍都督府令諭,分示五城兵馬司與江寧府。限期徹查莠民擅捕縉紳的罪行。私,不管此事如何解釋。在下絕不放過你們,你們這群人一天不離開南京,我要你們死。再見。”
聲落。人如飛隼穿窗而出,一閃不見。
廳中燈火搖搖、人突然穿窗而出、像是電光一閃,驀爾失蹤了。
風雷劍客毛骨悚然,急趨窗門。樓高四丈,下麵沒有房屋,看去勢,決不可能向上飛升,下降必定可以看到下降的身影。天色朗朗,群星閃爍,下麵有從樓下大窗透出的燈光,院中明亮,按理定可看到下降的人。
可是,下麵靜悄悄。鬼影俱無,這位自稱高翔的少年人、硬是平空消失了。
景寧扶在窗台的手在發抖,打一冷戰說:“這人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一個藝臻化境,深不可測的人。”神手翻天毛骨悚然地說。
“他是怎麼練的?”風雷劍客臉色蒼白地問。
“可怕極了。”景寧心神不定地說。
“大爺,咱們一時魯莽,把高信明一家的事弄糟了。”神手翻天惶恐的說。
景寧也跌腳惶然道:“如果他的話可信,大家都糟了。老朽一個退職的五城兵馬司指揮。與中山王府鬥法,不啻雞卵碰石頭嗎,兵馬司的朋友,也可能倒黴。”
“他的話絕不會是虛聲恫嚇的,高莊與莫愁湖中山王府是近鄰。”神手翻天憂慮地說。
景寧突然身形暴起,躍向東麵的窗口。
“有人。”風雷劍客低叫。
東窗上的鄰屋的瓦麵,繁星滿天,視界可以及遠,但夜空寂寂,哪有半個人影?
景寧已穿窗而出,站在鄰屋的屋脊上向四周眺望。
風雷劍客急縱而至。低聲問:“寧老、看到什麼了?”
“一個人影……不,橡是兩個人影。怪!這兩個人怎麼又平空不見了?”景寧神色緊張地說。
“會不會是高翔約來的人?”
“恐怕是的,他一個人敢於前來鬧事。必有所恃。”
風雷劍客一麵用目光搜索簷下的暗影,一麵說:“寧老,穿窗而出的瞬間,可嗅到什麼異味麼?”
寧老先是一怔,隨後又恍然地說道:“不錯,是女人的脂粉香。”
“至少,這證明了在窗外窺探的人中,有一個是女人、而且是身法靈活輕功超塵拔俗的女人。”
“我沒看清楚,不知掠過窗口的是不是人,但這陣脂粉香果然可疑。”
景寧踏瓦柱回走,苦笑道:“看來,咱們碰上了可怕的對頭了。”
“如果真是人、並不十分可怕。”風雷劍客入窗說。
眾人將兩人迎入,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兩人也不說、免亂眾心。
“大爺、中山王府的事怎辦?”神手翻天凜然問。
風雷劍客長歎一聲,不住拭汗焦慮地說:“我倒不擔心中山王府的事。目下王爺在中都末返。咱們也是受托行事、大不了受罰了事,兵馬司與知府衙門自然也會設法替咱們開脫。”
“大爺的意思是……”
“趕快好好伺候高家的人,咱們隻有從高爺身上可獲得生機,我是說的‘私’字。”
“那……”
“除了懇求高爺成全,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許二爺的事……”
“隻有重新找線索了。”
“那高翔……”
“賢弟,你怎麼這樣傻?那小夥子藝臻化境,駭人聽聞,他真要殺許老二,何必到慈姥山去殺?殺了人又何必掩埋屍體?又何必通名?要是你,你不殺那八位公人滅口?
以他的造詣來說,別說八個公人,殺八十個也易如反掌,對不對?隻怪揚捕頭該死他為何不將當天的情形詳細說出,賢弟,你快去請許大爺,半個時辰後、在我家見麵商量對策,咱們還有一夜的工夫準備。”
第二天天剛亮,九乘大轎在微曦中進了高莊的莊門,莊主高信明一家老少與兩名男女管家,在風雷劍客親自步行相送下,平安回莊。
前來相送的人真不少、除了風雷劍客之外,有相貌威猛人才出眾的許大爺。這位爺國字胎盤,臉色紅潤、說道聲如洪鍾-表非俗。
高莊主殷勤留客,設宴款待這些玩命的江湖人,名義是待客,其實是等候少莊主高翔。
一等再等,等至日上三竿,殘羹已冷,客人如坐針氈,心中焦躁,眼巴巴地注視著莊門,求皇天保佑快叫高翔回來解這個死結。
少莊主沒等到,等到了五城兵馬司與遼寧府派來的人、五城的南、西兩司的指揮都來了,府衙來的是推富大人、帶了不少捕役光臨。
高莊主挺身而出,親替金陵三劍客開脫,表示這是一場小誤會,絕沒有莠民綁架地方繕紳的事。
但是推官大人與兩司的指揮擔不起風險,堅決表示必須先逮曹、許兩人,取得口供以便向上申複,上麵交下的案件誰也不敢馬虎。
正亂間,二十一匹鐵騎來自中山王府,二十名護兵全副武裝,擁簇著小王爺徐邦傑馳入莊來。
這位小王爺真不含糊,小小年紀已是容光照人,將門虎子非同小可,他也是武裝。
小王爺目下尚未封爵,但七品推官大人與六品指揮,見了他仍然矮了半截。
在高莊主的請求下,小王爺並未發威,僅表示他無權幹涉地方官的事,如何了結須由指揮與推官決裁,明白地表示高莊與王府近鄰,他與高翔是最好的朋友,日後誰敢到此地撒野、便是故與王府作對,這就夠了。
當然他也暗示推官與指揮大人,可以從寬處理從輕發落。
曹、許兩人最後仍然被帶走了,但當天便獲得取保釋放。高莊主不追究、他們自然僥幸。
這件事已經公了,但最嚴重的“私了”並未了結。
營、許兩家人心惶惶,像是大禍臨頭,這件事未能解決,任何事也休想辦理,追查珍寶的事也就擱下來了。
一連三天,曹大爺許大爺以及官府承辦珍寶竊案的人,整天耽在高莊不走,希望能等到高翔返家。
高翔一走數天,他去找俞老人討消息,他要追查許二爺的死因和緝凶,以便找出珍寶竊案的案犯,替同窗好友周啟明之父雪冤。
俞老人在贈給他一盒五花石之後,立即帶了簡單的行囊,辭了看守梅林的差事,飄然走了。
據梅林的主人說,老人家是往南走的。
他沿南下的官道追查,追至六十裏外的遼寧鎮巡檢司,便失去了老人家的下落,再也沒有人看見這位孤零零的怪老人了。
他不死心,再找了一天,方失望而回。
他是夜間返回高莊的,發覺父母弟妹已經平安返家了,同時也發現了在客廂安頓的金陵三劍客。
青年人做事未免有點任性,他無名火起,以為金陵三劍客是前來監視他父母的。
他曾經在大鬧金陵酒樓之前,拜托小王爺邦傑設法迫曹一元放人,小王爺一口答應,便知雙親必定無恙,因此十分放心。這次他不再找小王爺,先不理會三劍客,他不願在家中鬧事,留了一張箋給乃父,連夜走了。
摘星手許嘉祥許大爺的家,距金陵酒樓隻有兩條街。一早,門房在門縫中收到一封書信,信內寫著:“明日午正,清涼門鬼臉城恭候,此致金陵三劍客。知名不具。兵刃暗器帶齊,並帶人收屍,又及。”
金陵酒樓也收到同樣的一封書信。兩封書信字體蒼奇,勁透紙背,鐵筆銀鉤,像是出於苦攻翰墨,具有數十年火候與功力的飽學老儒之手。
兩家的男女慌了手腳,火速派人至高莊促請兩人速返。
誰也猜不出致書人是誰,人心惶惶。
金陵三劍客名頭響亮,名頭可不是撿來的,而是闖出來的。闖,少不了要得罪不少人,樹仇結怨在所難免,寄柬尋仇平常得緊。可是,這封信口氣太狂,顯然必有所恃,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絕不是好相與的人。
兩人連夜派人邀請朋友助拳,以防萬一。
他們竟未料到書人是高翔,幾乎不可收拾。
清涼門是城西南的一座門,北麵是定淮六,向東南折便是石城門。這一段城垣,是古石頭城遺址。城牆頂寬三丈五以上,城高四至五丈以上,城高四至五丈,堞與女牆以及頂道皆是巨石所疊成。石道因年深日久風雨侵襲,石麵起了變化。加以城依山勢而築,自然起伏不定,石塊也就參差不齊,看來奇形怪狀、所以戲稱為鬼麵城。
近午時分,三劍客的二十餘名朋友先到達清涼山聚會,略加交代,便分途向鬼臉城走去。
這一帶人煙稀少,除了遊清涼山的人,附近的人家甚少,城外是莫愁湖北麵的沼澤區,也甚少人家。
對方既然不限人數,他們可以公然聚齊先一步到達。但為了提防意外。預先分出一些人手暗中接應。
炎陽高照,江風徐來,倒覺涼快。可是,所有的人皆心情沉重,十二個人盤膝坐在斑駁的石道上,分向兩端注視可疑的人。
風雷劍客內穿勁裝,外穿罩袍,劍係在背上,神色倒是鎮定。
摘星手許大爺嘉祥,是三劍客中功力最深厚,藝業最高強的人,他比風雷劍客小兩歲,因此排名第二。他撫弄著劍鞘,向風雷劍客說:“大哥,你認為投書約鬥的人,是還與竊寶的事有關呢?會不會是有人開咱們的玩笑,豐心愚弄咱們?”
風雷劍客苦笑,攤開雙手說:“這像是無頭公案,委實費解得很,咱們除了等他們現身之外,毫無辦法。”
一名中年人在石縫中插了一根樹枝,嘴裏念念有詞,用手指量著日影,突然叫:
“即將午正,快了,快了……”
兩側城內城外的城根下,野草雜樹高與人齊,花岡岩砌成的牆基,也有不少爬山虎附長在石上,極易藏人。但這些人皆以為城牆最高處有五丈餘、最低處也有四丈,下麵的人根本不可能攀上來,所以在兩端半裏外派人守候,發現可疑的人便及時示警,以便早作準備,忽略了城根,不以為意。
管時辰的人宣布午正快到,眾人心情一緊,全都向兩端張望,希望看到人影。這時如果看到有人、必定是投書約鬥的人了吧。
“午正了。”中年大漢指著樹枝的陰影大叫。
兩端空蕩蕩,不見有人。
“咦!咱們受騙了。”有人叫。
驀地,防跌女牆的碟口中,端端正正坐著一個人,用陰森森的嗓音說:“你們沒受騙,在下午正現身。”
風雷劍客駭然叫:“高老弟……”
“閉嘴!你少給我稱兄道弟。”高翔站起低叱。
他今天仍是那晚大鬧金陵酒樓的裝扮,隻是背上多了一把劍而已。
摘星手劍劍眉緊鎖,惑然向風雷劍問:“大哥,他就是高翔吧。”
“是他。”
“他在酒樓擊敗了你?”
“是的!”
“他這麼年輕……”
高翔已不容他們多說了,沉聲道:“今天是咱們私了的時候了,閣下。”
“高公子……”風雷劍客急叫。
“住口!我已警告過你,要你們金陵三劍客帶了狐群狗黨離開南京,你們仍然賴著不走。”
“請聽我說……”
“你帶來了不少人……”
“咱們不知道是你……”
“現在你們知道了。當然,在下會給你們公平決鬥的機會、讓你們有盡情發揮的時光。”
城內山麓奔來兩個人,一男一女,輕功提縱術極為驚人,來勢如電射星飛。
摘星手為人高傲,被高翔咄咄逼人的態度激得冒火、一拉風雷劍客,大聲道:“大哥,讓我來和他打交道。”
“沒有交道好打,你可以亮劍了。”高翔冷冷地說。
“閣下,有可欺人太甚。”
“正相反,在下是受害的人。以牙還牙……”
“人誰不犯錯?閣下總該給人解釋機會。”
“據我所知,你們並沒給在下有解釋的機會。”
摘星手一咬牙,沉聲道:“好吧,咱們多言無益。”
“你說對了,廢話無益。”
摘星手脫去外衣,往中間一站,抱拳道:“閣下請賜教、在下先領教閣下的絕學。”
“你可得放明白些,咱們今天可不是印證較技。”
“當然,生死相決。”
“對,亮劍。你與風雷劍客聯手,多下幾個也無所謂,在下不怪你們倚多為勝。”
他確是太狂了些,登時便引起不少人的極端反感。武林人最大的毛病是好勇鬥狠,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有顧後果。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這些江湖人幾乎不約而同紛紛站起、怒形於色。
他不曾與江湖人相處過,也沒有江湖朋友,對江湖人的禁忌毫無所知。加以他自己也在火頭上,說話自然充滿了火藥味。不留餘地。
摘星手無名火起,但外表仍然沉著。他左首的一名中年人卻受不了,幾乎氣炸了肺,一聲怒嘯,拔劍火雜雜地衝上,“天外來鴻”疾攻上盤,氣急中忘了一切,恨不得一劍刺破高翔的胸膛算了。
高翔輕靈地拔劍,接招、反擊,人影乍合,雙劍閃電似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