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間煮雨(1 / 3)

大雪也無法抹去我們給彼此的印記。

【一】

是的,沒錯,我是宋羲和,並不是宋鶴雪。

盡管我萬分不願意承認,但花子尹說得一點兒都沒錯。鶴雪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而我還背負著愧疚苟活在這世上。無論我做什麼,她也不會再回來。

如果可以,我寧願消失的那個人是我。但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後悔藥。而我犯下的錯,上天永遠不會再給我機會改正。

細究起來,那個錯誤,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大概要從一年半前,那個長時間飄著雪的冬天說起。

時間倒回到一年半前,我是宋羲和,是白沙學校赫赫有名的“女魔頭”,是每個女生既羨慕又嫉妒的漂亮校花。

那時的我仿佛是另一個連夢莎,高傲、囂張、不可一世,眾星捧月般的待遇已然讓我忘卻自己其實一直是孤獨的旅行者。

唯一不同的是,我比連夢莎更看得通透。我明白那些圍繞在我身邊的人並不把我當朋友,她們隻是想借由我身上的光環照亮自己而已。可我並不在意這些,因為我固執地認為,像我這種人,是根本不需要友誼這種東西的,直到鶴雪以那種她獨有的死皮賴臉的方式闖入我的視線。

嚴格說起來,我並不記得我和鶴雪第一次正麵接觸的種種細節,因為那時的我有無限精彩的校花生活,誰還會去注意那個毫不起眼的宋鶴雪?

所以,關於我和鶴雪的第一次交集都是後來鶴雪仔仔細細一遍遍在我耳邊念叨,我才有了一個大概完整的記憶。

因此,按著鶴雪的回憶,我和她的第一次見麵,是這樣的……

那是個異常寒冷的冬日,天空裏飄著零星的雪花,四周的世界一片銀白,我穿著一件十分惹眼的玫瑰紅羊絨大衣,被一群人簇擁著自校園的主幹道上走過。

快要到達教學樓時,突然,迎麵一個粉色的“球體”朝我直撲過來,最終跌倒在我腳邊。那個“粉色的球體”便是身穿粉色蕾絲花邊羽絨服的宋鶴雪。她胖胖的身軀、滑稽的撲倒動作立刻引起一陣哄笑,我周圍的人無不以嘲弄的目光望著她,隻有我微笑著向她伸出了手。

她大概沒想到我會有這樣“友好”的舉動,趴在地上微仰著頭傻傻地盯著我伸出來的手,呆了好一會兒才仿佛得了什麼天大的恩惠一樣激動不已,結結巴巴地說:“謝謝……不,不用你拉我,我,我手髒。”

她說著,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咧開嘴笑起來,圓乎乎的臉上傻氣十足:“宋羲和,你人真好。”

我漠然縮回手,並不看她,更懶得向她解釋。我之所以向她伸出援手,並不是因為同情她,更不是因為我心地善良,我隻是想表明我和那些嘲笑她的人不一樣,我是獨一無二、與眾不同的宋羲和,僅此而已。

我目不斜視地領著眾人自宋鶴雪的身邊走過,她卻突然牽住我的衣角。我慢慢轉身,微仰著下巴,以居高臨下的姿勢默然望著她,耐心等待她提出什麼無理要求。我太了解她這種人了,得寸進尺是她們的本性。

果然,她抓住我的衣角,真誠地望著我說:“宋羲和,我們做朋友吧!”

說完,她驕傲地一仰頭,朝我笑起來,眼睛眯成細細一條縫,那樣子仿佛做她的朋友,是我的榮幸。

我幾乎快要被她的語氣惹得笑出聲來,但我依然保持著我應有的風度,微笑著指了指簇擁在我身邊的女生們:“就像你看到的,我已經有很多朋友了。”

“那多我一個也不多啊。”她仿佛沒聽出我拒絕的意思,一邊朝我眨眼一邊笑。

“可是——”我攤手,“我為什麼要和你做朋友呢?”

“因為……”她側頭想了想,理直氣壯地說,“有一種星星自己是不會發光的,它必須借助反射太陽的光芒才能讓人們看見它。我就是那種星星,而你是我要找的太陽。”

我假裝不懂:“所以,你是說,你這種星星要借著我才能發光,所以,你要我做你的朋友,是嗎?”

“對啊。”她重重點頭,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天真無邪。

我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把自私地利用別人的話說得這樣理直氣壯。

我不由皺起了眉:“可我並沒有樂於助人的品質,所以——”我故意停頓下來,用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她胖胖的身軀,“我不想多一個你這樣的朋友。”

當我說完這句話,我身邊的女生便毫不客氣地一邊推搡開她,一邊衝她叫嚷著:“喂,胖子,讓開啦。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樣子,還想跟羲和做朋友,也不嫌自己丟羲和的臉。”

我深知,這種嘲笑一旦開了頭,便會一發不可收拾,但我並不打算阻止她們對她的諷刺、挖苦。因為,我想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讓她明白,她那樣的人跟我這樣的人做朋友,隻會被變本加厲地嘲弄。

但顯然她並不領我的情,我走出去很遠之後,她隔著人群衝我喊:“可是,宋羲和,你身邊雖然有那麼多人,但是,其實她們沒有一個人把你真正當朋友啊。所以,還是讓我做你的朋友吧,不然,你就太孤單了啊。”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的喊話,我原本堅定離開的步伐居然有了一絲猶豫。

我停住,轉身,也朝她喊:“喂,‘粉球’,你以為我像你一樣笨嗎?我當然知道她們沒有真正把我當朋友,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宋羲和是沒有星星也照樣能發光的太陽啊。”

這個世界,你見過兩個太陽嗎?太陽,原本就是孤單的啊!

我不理會身邊表情尷尬的“我的朋友們”,大步離去。我告訴自己,我之所以離開時腳步沒有那麼堅定,身形沒有那麼挺拔,隻是因為天氣太冷,並不是因為那個“粉球”一語便戳中了我的軟肋。

這便是鶴雪記性中的我和她第一次正麵接觸的情形,而我真正開始對鶴雪有印象是幾個月之後的初春。

也是煙雨如霧的季節,我一身紅裙,舉一把白色雨傘獨自立在白沙學校的成績公告欄前,身後是一片粉色花海。

我極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不想將過多的喜怒哀樂展示在人前,但在看到公告欄上的成績排名時,我還是禁不住蹙起了眉。我在第一名的位置如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可惜,在我的名字旁邊,還有另一個人的名字,有人和我並列第一。這就意味著我很有可能得不到四月份去Z市參加數學比賽的機會。

其實,能不能參加比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在四月份去到Z市,因為那樣就可以見到已三個月未見的,被公司外派到Z市的我的超級大忙人媽媽。

而她也在電話裏答應我,如果我能去Z市參加比賽,她將會特地擠出半天時間來陪我過生日。這對於已經連續七年獨自過生日的我來說,無疑是莫大的誘惑。隻可惜,是個並列第一名。

我望著公告欄上自己的名字,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臉上卻仍然保持著不動聲色的微笑,正準備轉身離開時,我聽到有人在我身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側頭,便看見了那個名字排在我旁邊的人——永遠霸占第一名位置的花子尹。

我淡淡地掃他一眼,轉身離開。

他卻一步走到我的傘下,側頭,朝我笑得百花盛開般燦爛。

我當他是空氣,故意忽略他的存在。花子尹是唯一一個在白沙學校與我“名氣”比肩的人,外號“花蝴蝶”。那些關於他的“傳說”,幾乎每天都能聽見身邊的女生提起,因而,對於此人的種種“劣跡”,我早已耳熟能詳。

而我對他這種人是十分不在意的,因此,現實生活中可以說是毫無交集。卻不知道他今天哪根筋不對了,跑來跟我裝熟人,還笑得如此欠揍。

我舉著傘麵無表情地向前走,他便一路不時側頭對我笑。我終於被他那種莫名其妙的笑容惹怒,側頭狠狠瞪他一眼:“神經病!”

他大概是被我的目光刺激到了,突然變了臉,冷冷扔下一句:“對,我有病!”便轉身大步離開。

他轉身幅度之大,語氣之惡劣,讓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這人真是不僅有病,還很莫名其妙。

【二】

三天之後,學校為了在我和花子尹之間確定最終的參賽名額舉行了一次隻有我們兩人參加的複試。我誌在必得,為此不惜選擇做平生最不恥的事,作弊。

可惜,考試還未正式開始,監考老師仿佛開了天眼一般直奔我而來,目標明確地從筆袋裏找到了我極其隱蔽地粘在膠帶上的打印小抄。

那一刻,我便明白,我被“我的朋友們”出賣了。知道我很想得到這次機會的隻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提議我不妨作弊並主動請纓幫我做了小抄,另一個則告訴我可以將小抄裏的文字粘在透明膠帶上,神不知鬼不覺。

就算對友誼這種東西再不屑一顧,也該有一丁點兒氣憤吧,可是,聽見監考老師一臉痛心疾首地說“宋羲和,你這樣的人怎麼會作弊”時,我突然就釋然了。

老師這樣問,不過是因為在他心裏,我一直都是一個被認可的好學生。無論如何,這個世上還有認可我的人,那就好了,有沒有朋友又有什麼關係?

“老師,對不起。”我站起來,“我作弊了,所以我放棄這次比賽的機會,對不起。”

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座位,一個“粉球”突然衝進教室,氣喘籲籲地向監考老師解釋:“老師,這個小抄是我偷偷放在宋羲和的筆袋裏,故意陷害她的。”

她說完,在監考老師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衝我狡黠地眨眼笑著,一雙眼睛眯成了細縫。

我突然想起來她是誰,卻並不感激她,相反,像她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反而更讓人覺得厭惡。

“你說是你做的小抄,那你倒是說說看,小抄的內容是什麼?”我側頭望著“粉團”笑,“想要成為我的朋友,也不用這樣犧牲自己吧?”

監考老師從我們的對話裏聽出了端倪,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你們倆,都跟我去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