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間煮雨(2 / 3)

那天下午,我和“粉球”足足在辦公室站了兩節課。在那期間,她不時地獨自傻樂,而我隻能假裝視若無睹。

在她第十次朝我傻笑時,我終於忍不住問她:“被罰站有這麼開心嗎?”

“當然啊!”她眯著眼睛,一副得償所願的樣子,“我可是跟宋羲和你一起被罰站呢。”

她這樣說的時候,我看她的目光裏不由得多了一絲輕蔑:“對你來說,做我的朋友就這麼重要嗎?”

“不是!”她突然一本正經地望著我說,“其實,我是覺得羲和你必須要有我這樣的朋友。”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聲,“你的意思是,對我來說,你很重要?請問,你是誰?”

不知道她是真沒聽出我的譏諷之意,還是假裝聽不懂,她居然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起來:“你好,我叫宋鶴雪。鶴雪可不是簡單的鶴和雪的組合哦。傳說中,上古時期有一族會飛的人,他們叫羽族。可惜,他們每年隻能飛翔一次。後來,他們學會了鶴雪術,從此可以不再受限製地任意翱翔在天空中。所以,鶴雪在羽族的語言裏是‘永恒的雲’的意思,就是可以像雲一樣自由飛翔。”

我默不作聲,聽她絮絮叨叨說完,默默在心裏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鶴雪,名字是好名字,隻可惜……

宋鶴雪大概是誤以為我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她這個朋友,興高采烈地朝我伸出手說:“那麼,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朋友啦。”

我冷冷望著她伸出來的手,不做任何反應。足足十秒後,她才意識到我眼中的敵意,臉上卻絲毫沒有尷尬之色,嬉笑著縮回手說:“你不反對,我們就是朋友啦。”

我從沒見過臉皮像她這樣厚的人,忍不住冷冷瞥她一眼:“名字不錯,隻可惜——”

我頓住,玩味地掃視一眼她胖乎乎的身體,在離開辦公室前不忘給她致命一擊:“可惜,你的人跟你的名字很不配。”

她的笑容突然僵住,圓圓的臉上也似乎泛出一絲蒼白,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開始懊惱不該那麼毒舌,但轉瞬,我便告訴自己,像她這樣沒有自知之明的人,總有一天會被人如此嘲笑,倒不如早一點醒她,就當我做了好事。

【三】

因為作弊,我失去了參加比賽的資格,令我想不到的是,花子尹居然也沒有得到那個名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向淡定的我也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但轉瞬便因為他失去名額的荒唐理由而憤怒不已——複試那天他居然沒來考試。

聽說,當老師質問他沒來的原因時,他居然隻輕飄飄回了一句“因為有約會,所以忘了”。那是我拚盡全力想要得到的機會啊,他卻如此不屑一顧。此人,真是可惡至極。

我將不能去Z市和媽媽一起過生日的錯歸咎於花子尹,因而每次在校園裏見到他,即使隔得再遠都要狠狠瞪他一眼。一開始,他還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後來大概是漸漸習慣了,居然可以對我的冷眼熟視無睹起來。

有時候,我冷冷瞥過去時甚至可以看見他正無恥地朝我微笑。我便明了,對付他這麼無賴的人,最好的方法是視而不見。

無聊的人和事總是很快會被忘記,比如花子尹,比如宋鶴雪,比如即將到來的沒有家人陪伴的生日。

我以為,領教過我的毒舌後,宋鶴雪會對我退避三舍,我和她的人生從此再無交集,卻沒想到,很快,宋鶴雪便以她特有的方式,再次橫衝直撞地闖入我的世界。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像往常一樣,爸媽在外地出差,我依然要獨自過生日。仿佛為了宣泄不滿,我特地呼朋喚友,在一樓大廳裏舉辦了一個盛大的生日派對。

很多人舉著酒杯向我祝賀,認識的,不認識的,我都一一微笑著點頭回應。天漸漸暗下去,音樂響起來,我不顧一切地唱歌、跳舞,仿佛那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刻一般。然而,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落寞因為這喧囂熱鬧的襯托,更顯悲涼。

我端著酒杯悄悄離開人群,獨自來到院子裏,坐在石凳上,一邊小口抿著酒杯裏的飲料,一邊回頭望著大廳裏的喧囂世界。足足十分鍾過去,沒有任何人發現我已離開,他們沉醉在歡樂的世界裏,早已將我這個派對主人拋到九霄雲外。

那個“粉球”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啊,我沒有一個朋友。我輕輕抿了一小口飲料,努力微笑,但那又怎樣呢?我宋羲和才不需要朋友。

門鈴聲就是在這時候響起來的,“叮咚叮咚”的輕響聲幾乎被室內震天響的歌聲掩蓋,但我還是聽見了。

可我並不想理會,派對快要散場才來的人,可見十分沒有誠意。然而,那聲音一直不屈不撓地響著。我歎了一口氣,很不情願地放下酒杯站起來去開門。

當門打開的刹那,我後悔了,站在門外的是宋鶴雪。她穿著一件粉色蕾絲蝴蝶結毛衣,胖胖的身體將毛衣撐得鼓鼓的,像個滑稽又可笑的球。

我有些厭煩地皺皺眉,她卻仿佛絲毫不懂察言觀色般笑嘻嘻地對我說:“羲和,生日快樂!”

語氣之熟絡,好像我是她的至交好友一般。

我實在疲於應付像她這種死纏爛打的人,便想立刻關上門,她卻突然朝我遞過來一個保溫桶:“羲和,快來吃長壽麵。”

生日吃一碗長壽麵是本城人的傳統,一碗麵隻有細細長長的一根麵條,吃的時候要一口氣吃完不可以咬斷,才能預示長壽安康。

因為媽媽一心忙於工作,十歲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嚐過長壽麵的味道了,想起來那不過是一碗沒什麼稀奇的素麵,卻不知道為什麼,近年來,每到生日我就越發想念那樣的味道。

但我並不打算輕易就被一碗麵收買,我堵在門口阻止她進入,目光長久地落在她手裏的保溫桶上,做出一副厭惡的表情:“誰要吃你的東西?”

“可是,這是長壽麵啊。”她笑得一副天真無害的樣子,“生日不能不吃長壽麵的。”

“你怎麼知道我沒吃?”也許是因為被她猜中了心思,也許隻是因為大廳裏傳來的音樂聲太令人煩躁,我的語氣不由得尖銳起來。

“我都打聽過了。”她低頭無措地擺弄著保溫桶,“你爸媽不在家,我想你應該也不會自己做長壽麵,所以……”

“原來你這麼愛打聽我的事?”我不屑地說道,“宋鶴雪,你就這樣處心積慮要做我的朋友嗎?”

“我沒有。”她突然抬頭看我,“我,我隻是覺得你可憐。”

“你覺得我可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我不顧形象地叫嚷起來。

為了證明她是錯的,我不惜朝大廳裏的人群嚷嚷:“來,你們都來說說看,是我可憐呢,還是門口這個胖子可憐?”

是的,我當時用了“胖子”這個詞。後來,細想起來,大約是因為那時的我早已氣急敗壞,誰讓宋鶴雪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內心呢?

我那一聲叫嚷之後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已記得不太清楚,但可想而知,迎接宋鶴雪的是眾人變本加厲的嘲弄。我隻記得她拎著保溫桶離開時的眼神。

她的眼神中沒有哀傷,也沒有憤怒,她的眼神中滿是同情,是的,她同情我,同情我是一個可憐的孤單的人。

我被她的眼神刺痛,憤然甩上大門,說笑著回到人群中,忘我地跳起舞來。可是,不到五分鍾,我便對這虛假的快樂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我迅速地逃離人群,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大門口。外麵一輪孤月高掛,月色清寒,正對應了我此刻的心情。

我輕輕打開門走出去,一眼便看見了放在門口的那個粉紅色保溫桶。

那保溫桶仿佛被施了魔咒,令我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打開它,香味撲鼻而來。我深吸一口氣,默然看著那一桶早已糊了的麵條,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這世間,各人願望不同,有人求榮華富貴,有人求年輕貌美,而我所求的不過是生日時吃上一碗媽媽做的長壽麵,但即便是如此卑微的願望,亦年複一年地破滅。

我蹲在地上,貪婪地就著保溫桶喝了一口溫熱的麵湯,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被一個聲音嚇得差點兒將麵湯全部噴出來。

“麵都糊了呢,還是別吃了吧!下次我讓我媽媽再給你做啊。以後每個生日都給你做。”

宋鶴雪突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走出來,蹲在我麵前仰著頭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望著我。

原來她並沒有離開,那麼她就是要等到這一刻來看我出醜吧。我打定主意,即便是被她捉了現形,也絕不承認我心心念念惦記著她這一碗麵。

“誰要吃你的麵?我不過是想看看這裏麵放了什麼東西,味道這麼難聞!”我將保溫桶重重往她前麵的地上一放,站起來轉身就要走。

她卻突然抓住我的衣角,將保溫桶重新遞到我的麵前:“這樣啊,那你繼續慢慢看,我要回去了呢。”

鬼使神差般,我接過了保溫桶。她頓時心滿意足地笑起來,蹦蹦跳跳地離開,不時轉身朝我揮揮手。

我看著她離去時雀躍的背影,突然有些懊惱起來。宋羲和,不過是一碗麵,值得你這樣被人看笑話嗎?

因此,當宋鶴雪再次轉身朝我揮手時,我毫不客氣地衝她喊:“喂,我可沒答應做你的朋友。”

她卻置若罔聞,依舊笑眯眯地朝我揮手。我知道,一時半會兒,是甩不掉這個“粉球”了。

既然甩不掉,那便隻有聽之任之了。因此,我生日過後沒多久,宋鶴雪便成了我眾多小跟班中的一員,我雖然沒給過她好臉色,但也不再拒絕她做我的“小尾巴”。

如果沒有後來的變故,我想這一輩子我和宋鶴雪,也不過就隻是校花和追隨者的關係。

【四】

可是,後來爸爸的公司破產了,我們一家人不得不從原來豪華的別墅搬進狹小逼仄的廉租房。

我其實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麼丟人的事,但很多人並不這麼想,比如我身邊的那些“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