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揮劍斬情絲(三)(2 / 3)

他轉過頭來,緩緩道:“蘇將軍的事孤也聽到過一些。蘇將軍重情重義,按理說孤應成全了蘇將軍,隻是——”他為難一歎:“隻是,前幾日雲國巫祝前來覲見,言語間提及蜀國有強大的妖息混入。這妖息盛行之處不是別處,正是蘇將軍的將軍府。蘇將軍應當清楚,雲國占卜之術出神入化,且從未有過差錯。”

我打了哈欠,憤憤道:“這雲國巫祝真是無孔不入啊。借著有幾分本事,就總來壞人家的事。”

梅旋托腮看我:“總來壞人家的事?這又是從何說起?”

阿傘灌了口茶,朝我這邊使了個眼色:“子隱啊,子隱小時候就是讓雲國巫祝批過言啊。說她是四海仙靈轉世,福澤蒼生什麼的。”說罷,偏頭問我:“是這樣講的吧?”

我有些尷尬:“什麼福澤蒼生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依我看這雲國巫祝都是些江湖騙子,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瞧的出我哪裏有福氣了?倒是把自己弄得有家回不得是真的。不過,自己做不成神仙,能遇到神仙也是一樁好事啊。”說完,和阿傘相視一笑。

旁邊傳來一聲脆響。嚇得我渾身一抖,趕忙回頭。見梅旋維持著握著茶杯的姿勢,一臉蒼白。

我伸過手去,晃晃她的衣袖:“沒事吧,梅旋?有沒有劃傷手?”

她一臉驚慌未定,捉住我拉著她衣袖的手,顫聲問:“阿傘公子方才說雲國巫祝為你批言是在什麼時候?”

我不知她問這個幹什麼,想了想,還是誠實答道:“算起來,應是在我三歲的時候。”

阿傘驚訝看我:“那這麼說,給你批言的那位巫祝極有可能是十三年前死在吳雲兩國交界處的那位了?”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當時年紀小,哪裏會記得這麼清楚。就連這些也是婆婆講給我的。不過你說,十三年前死的那位巫祝又是怎麼回事?”

阿傘攤攤手:“我也是聽我爹說的。據說她死得太蹊蹺,並未查出死因。咳,許是舌頭太長,老天都看不過了,就將她收了。梅旋姑娘,你說是不是啊?”

梅旋的臉色更加難看,猛地站起身:“辰煊出去這麼久還沒回來,我去看看。”

等她走後,我問阿傘:“她怎麼失魂落魄的?”

“也許是和雲國那群假神仙結過什麼梁子吧。”我點點頭,覺得他的猜測有幾分道理。高廣身側侍從向前走了半步,安慰大殿內急急辯解的蘇子陌:“蘇將軍不必心急。君上亦問了巫祝可有破解之法。”他頓了頓,邪魅一笑:“蘇將軍可真是時來運轉啊!趙國有一位清恵公主,乃是傾國傾城的一位美人兒。公主出生那年,天空出現五彩祥雲,趙國禾生雙穗,地出甘泉,乃大祥之兆。君上意欲將公主許配給蘇將軍,一來可以破解巫祝的批言,讓蘇將軍共享娥皇女英。二來也可讓趙蜀兩國百年交好,豈不兩全其美?”

蘇子陌聽後臉色青白,“臣……”

侍從不等蘇子陌話出口,揚聲逼問:“蘇將軍難不成不是真心想娶孟姑娘?還是——想棄我國安危於不顧?”我搖搖頭,那小人既能這樣問,八成是高廣默許的。既然是君王的意思,就容不得他說個‘不’字。他一時無法鏟除蘇子陌,也要想盡法子給他找點兒不痛快,看來蘇子陌日後的日子也是難熬啊。

蘇子陌蒼白著臉,伏地叩首,艱難道:“臣,謝恩。”

侍從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奸笑著對高廣道:“君上放心,這下蘇將軍可有得愁了。百姓們一直說他是難得一見的癡情男兒,卻不想也是個貪慕虛榮的人。”

高廣舒心一笑:“還是你出的主意好,知道編出個雲國巫祝來嚇嚇他。”

侍從垂首:“能為君上盡心,是奴才的福分。”

蘇子陌出了永德殿,跨上他的躡影一路奔出王宮。時候還早,他在街市買了兩壇子酒,找了個偏僻的地方,獨自灌酒。這一日裏,他失去了君主對他的信任,失去了一路相伴的兄弟,還要被迫娶他不愛的女人。這種遭遇,我一個看客都覺得無法承受,何況他身在局中。原本想著他會在此處吹上一夜冷風,灌一夜烈酒,卻不想天際霞光初現,他便策馬而返。

他在街頭一處攤麵前勒緊了韁繩。我總覺得今日天色有些莫名熟悉,待看到那個過分市儈的攤麵小哥時,才驚覺這不正是我們來蜀國的那一日嘛!他伸手拿過裏麵的那支梨花白玉簪,付了錢,將其小心揣在袖子裏,駕馬回府。我想到他臨出門時,老管事在他身邊小聲說的話。心頭有些酸澀。

他回到府中時,神色亦如往常淡然。我暗想:這個人的心底難不成裝了一口深井?不然,怎能做到這般波瀾不驚,泰然自若呢。老管家迎出來,牽過躡影,並告訴他府裏來了客人,正在八角亭內與夫人見麵。

他頷首,向八角亭緩步走去。此時八角亭內,正如我先前經曆的那般。白玉笛跪在一片碎瓷中,鮮血逐層漫過她雪白衣料,她無暇理睬,隻顧望著立於她身前的辰煊訴說著她的心願。

蘇子陌沒有再上前,隱在了一座假山後,靜靜將她瞧著。那些話一字一字的傳入他的耳中。那些他不願承認的事情,終是從她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再沒什麼理由可以用來蒙騙自己。他終於知道她不是他要找的人,她甚至連凡人都算不得。她不過是一隻千年白狐,為了避難才來到蜀國。梨花白玉簪刺破了手掌,鮮血順著指尖一滴滴的落下,染紅了鋪就的細細白雪。彼時,我正為小狐狸膝蓋處的傷擔心,沒有注意到辰煊輕飄飄掃到假山後的目光。難怪他當初什麼都不說就走了,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此後一月,我們在長青街的龍福客棧裏過起了閑適日子。而他們二人就像一對普通的夫妻般生活著。品茗、彈琴、寫字,好不愜意。蘇子陌親手為她挽了發髻,用那支色澤上好的梨花白玉簪別住,更顯得她嫵媚動人。兩人各自懷著心事,不相訴,亦不相問。

一月後,高廣下令蘇子陌迎娶趙國清恵公主,連帶著孟拂柳在同一天過門。這樁事終是傳進了白玉笛的耳朵裏,是無論如何再也隱瞞不了。

大婚當夜,白玉笛失蹤了。小桃兒四處找到找不見她,跑到蘇子陌跟前跪下,哭得梨花帶雨。那時候,丫頭們正給蘇子陌穿上大紅喜袍,他本就長得英俊,穿上喜袍後,在燭火掩映下,更覺風流倜儻。

小桃兒抽抽搭搭半天才講話說完整,他聽後,臉上沒什麼表情,不見驚怒,亦不煩亂,隻淡淡對跪在地上的小桃兒說:“走了便走了吧。把眼淚擦幹。去前廳看看還有要什麼準備的。”小桃兒跪在地上傻了片刻,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很是可愛。最終,扁著嘴不大情願的站起身挪動了腳步。

離吉時還差一個時辰時,他穿著大紅喜服,迎著月色,漫步到後院。躡影趴在地上休息,蹄子埋進雪裏半截。見他走來,嘶鳴一聲立起。他含笑拍拍它的頭,輕輕捋著它背上皮毛。它用頭蹭著他的手,狀似安慰。他仰起頭看著在枯樹間流露的月色,像是在對躡影說,又像是在對他自己:“她離開是對的,是不是?”夜色淒涼,無人回答他,唯有寒風怒吼。

白玉笛背著包袱走出王府時,基本上是一步三回頭。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想他不顧一切的衝出來找她,若是那樣,她也就可以不顧一切的隨他浪跡天涯。可是直到她走到城門口,也聽不見躡影的馬蹄聲。她回頭遙遙望著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王府,眼淚憋在眼眶裏打轉。可她執拗得不讓它們掉下來,用力睜了睜眼睛,拽拽肩頭背著的包袱,轉頭邁開步子。

公主的轎輦就在此時經過,紅色的紗幔垂下,被風掀起一角,我看到轎子裏麵的女子鳳冠霞帔,朱紅色的唇瓣微微抿著。高廣身邊的侍從沒有說錯,她的的確確是位難得的美人。

轎輦與白玉笛擦身而過,她驀然頓住腳步。冷冷的夜色裏,她的發絲被寒風吹起,背影說不出的孤單寂寥。

吉時到,蘇府裏的仆從大力敲擊著銅鑼。丫頭老媽子的嬌笑聲,小兒的嬉鬧聲,官員們的道賀聲,聲聲不絕於耳。整座王府,歡喜得難以言喻。蘇子陌容色淡淡的走進禮堂,看著對麵遮著紅紗的美嬌娘也提不起來什麼精神。

“一拜天地!”一對新人彎腰行禮。倏地,一道白影闖入,白玉笛清冷絕世的容顏躍進蘇子陌的眼中。他驚喜看她。剛向她邁出半步,對麵的新娘突然手上蓄起一道紅光,趁蘇子陌不備向他背後發難。

後來我問了辰煊才知曉,這女子根本不是清恵公主,清恵公主早在臨行前一天便服毒自盡了。因她愛上的那名侍衛被她父王處死了。坐在轎子裏的是那日與白玉笛交過手,揚言要白玉笛抱憾終生的那隻兔子精。隻是下意識地,玉笛脫手飛出,準確無誤地□□了清恵公主的心口,引來了在場所有人的尖叫。一縷紅煙自她體內飄然而出。蘇子陌眉頭一皺,上前幾步,抽出一個來客的佩劍便向白玉笛腰側刺去。頃刻間,鮮血染透了她的白衣。她不可置信看他。他臉色難看之極,一把抽出插在她身體裏的長劍,將其摔在地上,看著癱倒在地上的她,冷冷吩咐:“將這個毒婦押進地牢裏,明日一早交給君上處置。”他跑過去抱起沒了生氣的清恵公主一步一步走向臥房。

夜半時,他讓老管事和小桃兒將她從地牢裏帶了出來。蘇子陌看見她沒有自動愈合的傷口,緊鎖了眉頭。她心裏盤算的那點事其實不難揣摩。若是今日,她在眾人麵前自行愈合了傷口,那便是告訴所有人她不是凡人。此後和蘇子陌便再無可能。落到這步田地,她還在巴望著和蘇子陌在一起。真是個傻姑娘!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蘇子陌看著倒在地上的女子,眼中盡是冷意,那股冷意似乎比迎麵吹來的寒風還要刺骨:“你走吧。從來處來,到去處去。你我今日恩斷義絕。自此以後,不準你出現在蜀趙兩國的領土。”

她劇烈的咳嗽,仰頭看著他,眼中泛起一層淚花,艱難道:“你讓我走?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蘇子陌躲開她迫人視線,偏頭看向別處,沉聲道:“你做出這樣的事,我哪裏還敢要你。”

“我做出的事情我會承擔,隻要……”

“不必了。”他揚手打斷她。盯著她的眼睛,說出令人心碎的話:“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不是孟拂柳,對嗎?”

她臉色愈加蒼白,顫著唇:“我……”

“我要找的人是孟拂柳,我愛的人是孟拂柳。至於你是誰,與我無關。你我既相識一場,我便不能看著你死。你還是走吧。”他迅速背過身,不耐煩地擺擺手。

她蹌踉著站起來,衝著他的背影冷笑一聲,順著臉頰留下兩行清淚:“原來一切不過是我自作多情。你保重。”

她捂著腰側傷口緩緩轉過身,狼狽地一步一步朝前走。小桃兒試圖攙扶她,被她淡淡甩開。小丫頭紅了眼眶,慌忙跪下,不住向蘇子陌磕頭:“將軍原諒夫人吧,原諒夫人吧。夫人傷得這麼重,如何能獨自離開呢?小桃兒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周管事咬咬牙,也彎著老身跪了下來:“老骨頭也替夫人求求將軍了。”兩位忠心的奴仆雙雙跪在冰雪裏,替這位不過相識幾月的夫人求著他們的主子。

“你等等。”蘇子陌的聲音在寒夜裏低沉響起。她止住腳步,抹了一把眼淚,驚喜回頭。迎麵飛來一個細長物件,她伸手下意識地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