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燈火闌珊處
佳寧以為周末出席的是一場尋常的商業宴會,何瑞鑫意有所指,她也理解為會在宴會上遇到關其深。
可是她卻怎麼也沒想到,這場宴會的主角竟然就是關其深本人。
不,不對,應該說,是他,和他新婚的妻子。
婚禮的會場設在酒店一樓的宴客廳,酒店的門口鋪著紅毯,一路延伸到會場裏去。
新娘子並未穿婚紗,一身簡單的素色旗袍,卻顯得異常的溫婉動人。
她笑容滿麵地站在新郎身邊,兩個人看起來再般配不過。
何瑞鑫的車子停在酒店的台階下,佳寧坐在副駕駛上,將台階上的情形看在眼裏,收回目光,幾乎是狼狽地看了他一眼。
何瑞鑫則是回了她一個同病相憐的無奈笑容,看起來十分的無辜。
“我說的沒錯吧,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一直被蒙在鼓裏。”
“我要回去!”
他說的不錯,她的確是一點也不知情。突然讓她來麵對這樣的場麵,不過是為了看笑話吧。
關其深光明正大地和別人結婚,那是他的自由,亦是足見他理直氣壯的態度。所以如果有笑話,那也隻是屬於她周佳寧的笑話!
佳寧伸手就要去推車門,被何瑞鑫一把拉住。
他對她搖頭,正色道:“如果我跟你說,我們的境遇是一樣的呢?我不是故意讓你難堪,隻因為我們都是被拋棄的那個人,所以才更要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何總,不管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我不是你,不會明知道自己會難堪還要跑去自取其辱。”
“周小姐,”何瑞鑫歎氣,“難道你就能咽下這口氣?被人耍了,即使不期望得到一個解釋,至少也不能輸了尊嚴不是嗎?”
佳寧的目光移向車窗外,台階上的那個人,到此刻忽然覺得他很陌生。
是她太笨,人家輕易幾句話,就讓她動了相信的念頭。
當年她已經被他耍過一次,現在居然還會蠢到被同樣的把戲再耍一次,簡直無藥可解!
他們的車停了太久,擋住了後麵車的路,於是有人開始按喇叭。
刺耳的喇叭聲引來了旁邊人的側目,包括台階上的那一對光鮮亮眼的新人。
她的目光直視向關其深,逃走也不過是剛才慌亂之下的本能反應。在與他目光對視上的下一秒,她所有的慌張就已經轉眼彙集成了一股怨憤。
她有什麼理由要逃開?可以被羞辱一次,卻絕不要再委屈自己第二次!
關其深也看到了她,眸光微怔,眼睛裏溢出一抹複雜的光芒。
佳寧冷冷地笑,推開車門走了過去。
何瑞鑫隨在她身旁,跟著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何瑞鑫的目光停在鄺雲笛臉上,話卻是對著關其深說的:“關總結婚這麼大的事,也不通知一聲,未免太不夠朋友了吧。”
“並不是正式的婚宴,想著何總那麼忙,就不必驚動了。”
關其深始終微笑看著他,仿佛他身旁的另一個人並不在他的視線內。
佳寧嘴角撇出一絲嘲色。關先生人有千麵,應對得多麼得體自如。幾日前她還留戀於他肩膀的溫暖,想著他們之間的那些過往,酸楚得幾乎落淚。
可是不過轉個身,那些事對他來說卻好像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周佳寧畢竟太愚蠢,他怕是看準了她孤單一人這麼多年,所以就覺得像她這種人很好騙吧。一邊與她溫情以對,另一邊卻忙著為自己的乘龍快婿的身份正名。
她努力壓抑心裏的怒意,目光冷厲地看著他。
有人走了過來,是鄺明豐。他看到何瑞鑫出現,擔心他是來鬧場子的,於是丟開客人走了過來,表麵上還是笑臉相迎,“瑞鑫你也來啦,我本來還打算等會A市正式辦婚宴的時候再發邀請給你呢!”
何瑞鑫今日來隻是為了看笑話,當然不會傻到胡鬧一通,他跟鄺雲笛並不是那麼回事,不過是想借著周佳寧的手,給關其深和鄺明豐這個老狐狸一點難堪罷了。
所以他回了鄺明豐一個親近的笑容,半是玩笑地道:“鄺叔您嫁女兒,小侄剛好人在寧江這邊,哪有不來祝賀的道理?”
鄺明豐見他態度和氣,稍稍放了心,看到一旁有陌生人在,便笑著問:“這位是?”
何瑞鑫嘲弄地勾了下嘴角,看向關其深,“我想是不是由關總來介紹比較合適呢?”
關其深的目光移向一旁的佳寧,對她禮貌地微笑,說道:“這位是周佳寧小姐,公司業務上的合作夥伴。”
很好,他表現得真是天衣無縫,完美得連佳寧都想為他鼓掌叫好。
“關總,你與夫人郎才女貌般配無雙,恭喜兩位!”
裝陌生人?他不知道這幾年的磨礪,她最拿手的就是人前做戲嗎?
其實她多想自己這一刻是傅歡,如果傅歡遇到這種事,一定會二話不說給他一個耳光讓他下不了台。
可是即使那樣做也於事無補不是麼?人家拿她耍著玩,也要她自己夠笨才會去相信。
何瑞鑫一心等著看好戲,沒料周佳寧卻是一副平靜態度。關其深實在是占盡了便宜,連受了他傷害的舊情人還要替他圓場,這樣的好運氣他哪裏看得下去?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關其深一眼,不客氣道:“平日裏看關總,還以為是一個懂得憐香惜玉的人,今天怎麼就狠得下心,跟周小姐裝陌生人呢?”
佳寧冷然地睨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事。
可是何瑞鑫原本就隻是利用她而已,又怎會順從她的意願。
鄺明豐老奸巨猾的一個人,半輩子什麼樣的場麵沒見識過,隻一句已經清楚了事態。他立刻冷下了臉,等著關其深的解釋。
關其深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商場上難免會有一些逢場作戲的應付。”
他目光溫和地看向鄺雲笛,握緊了她的手,“隻要你不誤會我就行了。”
鄺雲笛回了他一個笑,兩人一副伉儷情深的模樣。
佳寧冷冷笑了起來,原來終究隻是逢場作戲,“逢場作戲”這四個字聽起來真是耳熟,因為不久之前,她也說過。
“關總說的沒錯,行業裏難免一些利益交錯,使使美人計也不過是成人之間的遊戲。不過關總倒是個正人君子,沒有接受呢。”她對鄺雲笛微笑,“這麼好的男人,鄺小姐你可真是好福氣。”
就算她心裏忿悶難平,讓她鬧僵了場子又能如何?人家都說了,逢場作戲而已。
所以當了真的那個人就是傻子。
她傻也就認了,又何必再去向滿場的人證明這個事實,到頭來隻是傷了自己。
很客氣地跟鄺雲笛握了握手,“我想今天的場合,我還是不適合出席,就先告辭了,祝你們白頭偕老。”
她沒有再管何瑞鑫,獨自轉了身,步下台階去。
雖然神思有些恍惚,卻總算將離開的姿態維持得很從容,連腳步也未見踉蹌一下。
她沒有攔出租車,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傅歡的電話打了來,並不知道她此刻發生的事,還在那邊大嗓門地說著:“我跟書培在逛街,看到一件很漂亮的襯衫,也買一件給你怎麼樣?”
身邊車來車往十分嘈雜,傅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渺。
她恍惚中在一處商店門口的花壇邊坐了下來,心裏的那份委屈一直往上湧往上湧,終於壓也壓不住了。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歡歡,我真想這一刻就死掉。”
關其深打佳寧的手機,已經是關機。
休息室裏,鄺雲笛站在他旁邊,知道他心裏擔憂,便低聲勸道:“你先別著急。”
關其深歎氣,十分頭疼,懊惱得直抓頭發,“我努力了這麼長時間,好不容易才讓她的態度有所軟化,今天這麼一鬧,她一定恨透了我。我說那些話的時候,看到她眼神裏的絕望,當時真想搧自己一巴掌。”
鄺雲笛看著他,忍不住問:“你真打算一直讓她記著當年的事,在心裏介懷一輩子嗎?”
關其深陷入了沉默。
良久才道:“當年的事對於我來說談不上光彩,對她來說也太殘酷。如果在恨我和埋怨她自己裏麵做一個選擇,我寧願她選前者。”
鄺雲笛不由感慨地搖了搖頭,“真是個癡情種子,愛人可以做到你這份上,也真是不多見。”
“你錯了,隻要是付出了真心的人,都會做到我這樣。”
在他看來,每個人的心裏應該都有這樣一個人。無論在貧窮或是富足的時候,靜下心來想,隻會想起她。
而他不過因為認定了這個人是周佳寧,就再不願意更改而已。
鄺雲笛想著眼前還有一堆的事情要應付,於是冷靜地勸道:“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如果沉不住氣就會前功盡棄。所以還是等事情結束了,你再好好跟她解釋清楚吧。”
門外有人在那裏已經站了一個小時。
傅歡氣不過,站起來就要出去,被佳寧一把拉住。
“不要管。”
傅歡冷笑,義憤道:“倒要聽聽他有什麼解釋!”
佳寧斜躺在沙發上,拉住她手腕的那隻手死死也不肯鬆開。
“佳寧,你怎能就這麼算了?不聽他解釋,也要狠狠教訓他一頓才對!”
“沒有意義的事,做了也隻是費神費勁,沒必要。”
傅歡掰開她的手,“那我就去叫他滾!”
門開了,關其深還穿著白天的那一身新裝,隻是領帶鬆散,神情疲憊。
見到傅歡,他眼睛驀地一亮,隻當是佳寧肯見他了。
傅歡不由分說,伸手擋住了他的去路,嘲笑道:“新郎官大喜的日子不去洞房花燭,跑來不相幹的人家門口吹西北風,真是件新鮮事啊!”
關其深好不容易才避開了鄺明豐的注意跑出來,一心隻想在最快的時間裏解釋清楚。
“傅小姐,我有話要跟佳寧說,她可以生氣,但總不能連解釋也不聽就判死刑吧。”
傅歡嗤了一聲,“都這個時候了,再多的解釋也不過是狡辯,你白天羞辱了人,我們不跟你計較也就罷了,關其深,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結婚也是事出有因,我可以解釋。”
關其深朝客廳裏看,卻沒有看到佳寧的身影,心裏更著急了,隻好對著裏麵喊:“佳寧!”
佳寧拉過一個抱枕,翻身麵向沙發,平靜地對傅歡說:“叫他走。”
“聽到了沒?趕緊走!”傅歡揮手就要關門。
關其深不顧夾到手,險險地擋住了,疼得眉頭一擰。
傅歡沒料到他會以手擋門,本能地手下一慌,一不留神他人已經闖進客廳去。
佳寧眼見是避不開了,看了他一眼,翻身坐了起來。
關其深見到她好好的,心裏總算鬆了口氣,在她對麵坐了下來。
“你還想說什麼,說一說在你結婚後,我們還可以繼續用逢場作戲的態度相處下去嗎?”
關其深歎了口氣,試圖跟她冷靜地對話。
“佳寧,結婚都是事出有因……”
佳寧打斷他:“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年你說分手就分手,到今天也沒有一句解釋給我,如今你連婚都結了,又何必再假惺惺地向我解釋?關其深,我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你糾纏,讓你這樣委屈自己跑來受我的冷臉?”
“我跟雲笛結婚,有我們各自的目的……”
佳寧冷笑了一聲,“我知道,當年你就是看重了前程拋棄我的,今天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哪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到此時,她心裏已經平靜下來,因為對他徹底不再抱有希望,所以她可以做到平靜麵對了。
“六年後再見麵,糾纏至今也不全是你的錯,我當初不過是抱著利用你的目的,想從你身上撈點好處罷了。既然你也說了是逢場作戲,那麼現在這場戲我不願意再陪你玩了,可以嗎?”
關其深看著她神情冷然的樣子,蹙了眉。
當年的事,有太多可以解釋的話壓在喉嚨裏,可是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即使換做了今天,如果可以選擇,他依然不願意對她提起。
佳寧見他還不為所動,恨不能用最傷人的話,好將他趕走。
她看著他,用嘲諷的口氣說:“我就算混得再落魄,也不會跟一個有婦之夫糾纏,那樣不過是敗了我自己的身價。至於你,好不容易才攀上了高枝,就應該一心一意伺候好你的夫人,否則說不準哪天你就會落到跟我一樣落魄的下場!”
果然,他的眼裏有了慍怒之色。
“周佳寧,你出口傷人,說再重的話我也無所謂。可是你哪怕還念一點當年的舊情,就不該說這種傷人傷己的話。我從來不後悔當年的選擇,隻是看來你跟我之間的默契,似乎並沒有我以為的那麼深。如果那麼多年的相處還讓你一心認定我隻是這樣一個貪慕虛榮的人,那我真的會覺得自己很可悲。”
他執意隱瞞,隻希望如果現實傷人,也隻是傷到他一個人就夠了。
可是她對他終究是少了一份信任,即使重逢之後他曾那麼虔誠地想彌補,她也都是視若無睹,輕易就將他的努力一並抹煞掉。
“念舊情的人都是傻子,我是傻,但不會傻到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