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來,我也是個傻子,一心一意地以為隻要肯用心,再大的裂縫也總能還原,到頭來才發現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他露出嘲然的笑,原本想解釋的話都被打散了,丟開了。
努力再多如果在她眼裏隻是一個笑話,那他又何必再苦苦糾纏呢,隻會放任她說出更多傷人傷己的話。
“既然話都說開了,不妨一次說個清楚明白。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已經習慣的人生。你可以一心一意讓自己的婚姻過得美滿,我也未必就找不到一個好的人。公事上我涎著臉去求你幫忙,如今也算得到了報應,所以我們兩清了。以後各不相幹,路上遇到了也不要打招呼,隻當個陌生人,這樣我們都會更自在。”
關其深站了起來。佳寧目光放空,始終直視著前方,不曾多看他一眼。
“周佳寧,還是你夠狠,我自認識你就小心捧在手心裏的一個夢,到頭來還是被你親手給打碎掉。”
佳寧咬緊牙根,不願讓自己有絲毫的示弱情緒泄露。
他將人耍得團團轉,聽幾句狠話就受不了了?難道隻許他給別人難堪嗎?他但凡有一點想到她的委屈,就不會這樣理直氣壯地找來,再這樣理直氣壯地來指責她。
“雖然到今天我們才認清彼此的真麵貌,但總算還不是太晚。”
關其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佳寧倒頭栽進沙發裏,把臉埋在抱枕裏,牙根咬得再緊,此時也再無法擋住洶湧的眼淚流出來。
傅歡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一隻手,小聲地歎了口氣。
“不聽解釋那畢竟是氣話,他丟開新婚的妻子跑來找你,也許當真是有他的苦衷。你這樣激怒他又是何苦呢,傷害了他,你自己還不是一樣難受?”
佳寧躲在抱枕後麵,已經哽咽不成聲。
心裏壓了太多的委屈,這些委屈不單單隻是今天所造成的。這六年,她住在這個熟悉的城市,坐著公交車路過那些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強迫自己去麵對,曾經咽下了多少的眼淚跟苦楚。
這六年,身邊伴著嬌美的未婚妻,頂著風光身份的他,又在做些什麼?
“我隻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蹉跎了六年,心裏的那口氣還是無法平複。可是現在我終究是怕了他,所以即使有解釋,我也不想要了,現在我隻想離他遠一點。”
痛苦都是自己找的,她何必要活得這麼痛苦。賠了自己的六年光陰,權當是對過往那份感情的祭奠。
現在,她隻想清醒的,好好地生活。
佳寧動手整理行李,傅歡在旁邊幫著她疊衣服,忍不住道:“你真打算跑路啊,至於麼?”
佳寧慢條斯理地說:“誰跑路了,說得真難聽。我不過是想我媽了,反正最近身體也不好,回去住兩天,吃好喝好還能順帶調理一下。”
“佳寧,你心裏明明就是放不開……”
佳寧幹脆站了起來,“衣服給你收拾,我去整理別的。”
她走到書桌旁去整理公司帶回來的一些文件資料,抬頭,目光停在一本書上。
把書抽出來,翻開,裏麵夾著的正是她的那張請柬。
她拿在手裏看了看,然後隨手撕成兩半,丟進了垃圾桶裏。
眼都未眨一下,繼續整理東西。
傅歡看到之後,衝過來想阻攔,搶救不及,歎氣說:“寶貝了六年的東西,撕掉就能證明什麼嗎?”
她彎腰將東西撿了起來。
佳寧轉身瞪了她一眼。
傅歡回了她一個理直氣壯的表情,“既然是你扔掉不要的東西,還管別人撿不撿?”
將請柬塞進自己的抽屜裏,轉身催促道:“你不急著回去嗎,快點收拾吧,免得趕上高峰期難打車。”
佳寧將整理好的書一並放進行李箱裏,說:“我想安靜地待一段時間,所以不是重要的人和事,就不必聯絡我了。”
傅歡看著她,低低歎氣。
分公司出的標底泄露事件尚未過去,公司裏人人自危,因為他們大半都是老總新招進來的人,一旦上司地位不保,難保他們不會遭到殃及。
可是看起來,工作環境依舊。除了剛出事的時候上司發了一通火外,之後見他,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從容自若。
也是,畢竟今日老總的身份已經不同,當上了正牌的乘龍快婿,出再大的問題還不是由大老板頂著?
而關其深這邊,不過是在一直隱忍。用一場假的婚宴暫時穩住了鄺明豐,如今他不過是在等待一個翻身的機會。
A市那邊有電話打了過來,他看一眼號碼,嘴角露出微笑。
“事情都辦妥了?”
對方回:“相關的文件我已經發到你的個人郵箱裏,我會在這邊等待你的命令。”
“好,幸苦了。”
掛斷電話,他打開自己的郵箱,裏麵果然已經有了一封新郵件。
點開來看,嘴角的冷笑漸漸漾開了。
他翻出聯係人那一欄,點出鄺明豐的郵箱,直接將郵件轉發了過去。
然後給鄺明豐打電話。
“明叔,我剛剛給您發了一封郵件,不知道您看到沒有?”
鄺明豐在那邊愣了一下,隨手點開電腦的鍵麵,隨即就怒聲責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您應該很清楚這種小把戲吧,之前您不是剛剛才對我使過一次?”關其深淡然地說,“我在總公司六年,雖然手腕不及您老辣,但培養心腹這種基本的事總還是知道要做。我想您應該也不至於認為,您身邊的人個個都是忠心耿耿的吧。”
事實上,正是因為他太過防範別人,才會讓那些被他防範的人生出罅隙的心思。
鄺明豐冷冷一笑,“你跟雲笛才剛結婚,這麼快就想著要造反嗎?”
到了此刻,也不必再否認掩藏什麼。
“我想您大概誤會了,我跟雲笛辦了那場名義上的婚宴,卻並沒有去領結婚證。如您這般精明的人,會忘了過問這件事,隻能說是我的幸運。”
鄺明豐在那頭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末了才憤怒地擠出一句:“你到底給雲笛灌了什麼迷湯,才會讓她這樣犧牲自己來幫你?”
“她不隻是為了幫我,也是為了幫她自己,我想什麼原因您心裏應該很清楚。”
事已至此,再追究已無什麼意義,眼下最關鍵的,還是如何應對。
“你想怎樣?”聽得出來鄺明豐語氣裏的凶狠之意。
關其深冷然地笑了起來。顯露凶勢的那個人,便也是先露出了弱勢。
“我的目標並不大,我想分公司的情況你應該清楚,既然交到了我的手上,我恐怕很難再還出去。如果不想大家都難看,你遠在A市,我隻在寧江這邊,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這六年裏他為鄺達集團做牛做馬,打下的江山遠不是一間小小的建築公司就能抵消的。
“如果我不同意呢?”
“您是聰明人,我想您應該已經在吩咐人整理讓渡書了吧,我會等您的好消息。”
關其深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
在以利益為前提的戰爭中,誰是誰非是沒有絕對定論的。他付出了自己六年的努力,做出的成績足以讓他理直氣壯地得到這些。鄺明豐這些年來在暗地裏阻礙試探,這個與之對陣的機會,是他憑著自己的堅韌和能力才得來的。
但同理,鄺明豐在用各種手段對付別人的同時,就該有心理準備,有朝一日一切這些都會悉數還回來。
他不過是剛好充當了這個角色。
佳寧搬回去跟家人一起住,連公司也不去,工作上的事都是跟傅歡在電話裏溝通。
她有事壓在心裏,卻不能對母親他們說什麼,隻好借口說身體不舒服,暫時在家休養一段時間。
母親其實也看出了異常,不過她跟袁叔都很識趣地沒有過問。每天一家三口坐在桌子旁吃飯,已經是太難得才有的溫馨場麵,誰也不想破壞了這份溫馨。
可是突然有一天,佳寧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電話那邊的人用溫和的語氣說:“我是鄺雲笛,我們能見個麵嗎?”
佳寧怎麼想也想不通她為何會突然來找自己。不過她也隻愣了一秒就爽快地答應了。
她其實是有些好奇,那個幾乎算是背著第三者身份的鄺小姐,究竟會以怎樣一副態度來對待她。
那日倉促一見,但看得出她並不是一個驕縱的人,不會自己已經獲得了勝利,還幼稚地找老公的舊情人來示威一下。
在電話裏約了時間地點,佳寧梳整妝容,大方赴約。
鄺雲笛要離開了,關其深開車送她去機場。
站在關口道別的時候,鄺雲笛問他:“你跟周小姐的事情,打算怎麼解決?”
關其深嘲然一笑,“沒什麼可解決的,過去就過去了。”
鄺雲笛搖頭,不讚同他的消極態度。
“你們之間隻是缺少一個坦誠的溝通,她生氣,你也跟著賭氣,難道你當年付出那麼多,又一直堅持了這麼多年,結果還抵不過人家的幾句氣話嗎?”
關其深蹙著眉不說話。
“你瞞了她六年的事情,她就算沒有責怪你的立場,也總有生氣的權利。這樣僵著不是辦法,總要有一個人先恢複理智,先低頭不是嗎?”
機場的廣播裏已經傳來了登機的催促聲。
鄺雲笛在轉身之前,忽然說:“不管你會不會怪我多事,你說不出口的那些事,我都替你說了。周小姐那天聽完我的話,哭得很傷心,也就證明她其實是很在乎的。”
關其深沉默良久,趕在她進關之前,對她說了句:“謝謝!”
鄺雲笛轉身,搖頭道:“同樣的,我其實也該謝謝你為我做的那些事。”
關其深見她目光洞悉,就清楚她應當是都知道了。
“我原本擔心你會怪我。”
“不管你的初衷是什麼,站在我的角度上,我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所以很感謝你。”
關其深對她揮手,“那就祝你幸運吧。”
鄺雲笛笑回:“你也是。”
寧山的山勢險峻,政府部門對外打廣告,都是掛著“小黃山”的響亮名號。
被開發成風景區之後,占地麵積也擴大了許多,將離山區不遠的一處湖泊也圈了進去,有山有水,的確是一處不錯的度假勝地。
關其深開著車一路過來,沿途陸續可見許多朝著風景區前進的旅行社車輛。比起其他人的悠閑自得,他此刻的心情隻能用焦惶不安來形容。
賭氣至今,事後想想,還是鄺雲笛說的不錯。
如果是那麼輕易就能放棄的人,他也就不會固執堅守了這麼多年了。
等了一段時間也不見她有任何消息,而放不掉的那個人,就隻能先低頭。
她的手機一直都處於關機狀態中,風景區太大,他心裏忐忑之餘卻也隻能一處一處去找,隻希望在他亂找的時候,她沒有先一步離開。
進到景區之後,他直接上山區,找了一個上午都沒有找到。
熱烘烘的天氣,許多遊客開始下山來吃午飯,他也隻好隨在隊伍裏下山。
山腳下有幾家小餐館,他見其中一家還有空位,就坐了過去。
老板熱情地迎了上來,神情懷疑地看了他兩眼,忽然興奮地叫道:“關其深!”
關其深聽著聲音有點耳熟,抬起頭來。
眼前的人胖胖身材,一張和氣的圓臉。
“吳飛!”他同樣很是詫異了一下,笑了起來。
正是當年那個家住在山下的大學同學。讀書的時候大家關係很不錯,也是後來關其深離開了寧江,大家才斷了聯係。
再上下打量一眼,問:“你怎麼在這裏,這飯店是你家開的嗎?”
吳飛衝屋子裏喊了一聲:“老婆,趕緊幫我把那毛峰茶泡一壺來!”然後才轉身解釋道:“是我跟我老婆開的。”
當年建工學院的高材生,讀書那會意氣風發,想不到最後會跑來風景區開夫妻店,真是太讓人出乎意料了。
吳飛笑道:“畢業之後本來也找了個待遇不錯的工作,不過後來我老婆懷孕,家裏這邊父母年紀也大了,我左右一想,不如回來繼承父業,自己當個小老板怎麼也比打工看人家臉色強。”
他打量了關其深一眼,嘖聲道:“老同學,倒是你,如果不是湊得近,平日要是在大街上看到,我可是絕對不敢認,一看就是成功人士一名啊!”
關其深淡淡笑道:“哪裏是什麼成功人士,這幾年一樣是看人家臉色做事。”
說得雖然像是玩笑話,背地裏舍棄了什麼承受了什麼,也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吳飛的老婆端著茶壺送出來,見到關其深之後微笑致意。
十分溫婉秀氣的一個人,卻並不是吳飛大學談了四年的女朋友。
待人走開之後,吳飛感慨一笑道:“人家都說大學裏麵談戀愛,到了畢業都逃不過勞燕分飛的下場,我可不就被說準了。”他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關其深一眼,“你一個人來的嗎?來旅遊?”
“我來找一個人。”
吳飛若有所思地重複一句:“找人?”
關其深想起來,他的店開在這裏,如果佳寧來過,說不定他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