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1935年的冬天,北平時局動蕩,日軍逼近,大戰前夕的陰霾漸漸籠罩整個北京城,而政府卻無動於衷。熱血沸騰的青年學生們紛紛遊行示威,斥責政府的不作為,發起了著名的“一二·九”運動。梁思成的妹妹梁思懿也參與了這次運動,由於政府很快進行了鎮壓,她和同學們逃到梁家。一夜之間,林徽因將穿著學生裝的梁思懿裝扮為美豔的婦人,她才得機逃脫南下。
而林恒則在遊行中失蹤了一天。當林徽因找到他的時候,他窩在一個僻靜的角落中,被毒打後的身體遍體鱗傷。從此他一直沉默著,不說一句話。當他身體恢複之後,放棄了在清華的學習,轉而報考空軍學院。
時光飛逝,當林徽因輾轉到昆明之時,偶遇一群被困此處的空軍學員,而林恒跟他們恰好是同一期學員,也將撤往昆明。因此,林徽因、梁思成與這群投筆從戎的少年們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他們畢業之時,梁林二人作為“名譽家長”上台致辭。
在顛沛流離的年代,一切都是那麼飄忽不定。
往往,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這群年輕人來自全國各地,很多是從淪陷區走出來的,懷著救國的夢想投筆從戎。然而,由於國民黨裝備的落伍,很多老式飛機被拿來作軍用。當這群學員紛紛走向前線之時,他們的命運注定是以悲劇收場。
由於他們的親人都在敵占區,烈士犧牲後,陣亡通知書和遺物都被送往梁家。“名譽家長”林徽因每次收到遺物都要痛哭一場。直到一日,梁思成和林徽因接到林恒犧牲的通知……梁思成去領林恒遺體的時候,從他罹難處帶回一塊飛機殘骸。從此,這個殘骸一直掛在林徽因的床頭。
三年之後,林徽因作《哭三弟恒》,寫道:
你已做到你們所能做的,別說是誰誤了你,是時代無法衡量,中國還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弟弟,我已用這許多不美麗言語算是詩來追悼你,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嚨多啞,你永不會回來了,我知道,青年的熱血做了科學的代替;中國的悲愴永沉在我的心底。
“中國還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
天亮,是當時中國知識分子們在等待的一切。在西南一隅,山巒疊嶂之間,趁著那渺渺微光,有人在授業傳教,有人在鑽研治學。這群手無寸鐵的知識分子隻是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自己本來應該做的一切。他們不知道明天早上叫醒人的是雞鳴還是槍炮,隻知道今夜的微光難得,不應當被浪費。
1942年,好友費正清在重慶任職,便借機來探訪了梁林夫婦。他看到這對著名的學者夫婦生活如此窘困,卻依舊堅持不懈地工作,觸動很深。他感歎道:“依我設想,如果美國人處在此種境遇,也許早就拋棄書本,另謀門道,改善生活去了。但是這個曾經接受過高度訓練的中國知識界人士,一麵接受了原始純樸的農民生活,一麵繼續致力於他們的學術研究事業。學者所承擔的社會職責,已根深蒂固地滲透在社會結構和對個人前途的期望之中了。 ”那時候的林徽因肺病纏身,在醫療條件匱乏的李莊,她隻能靠自己熬下來。而梁思成的身體也沉屙多年,早年受傷還讓他留下了跛足的舊疾。而《中國建築史》這部巨著則集中撰寫於這段艱苦的時期。
思成那時的體重隻有四十七公斤,被頸椎灰質化病折磨得抬不起頭來;他身穿醫院特製的金剛馬甲,下巴支在一個花瓶上,為的是利用花瓶之一支點,承受頭部的重量,減輕背脊的重負,然後隨著伏案書寫再不斷調節花瓶的位置。而臥病的徽因,則坐在床上,負責對遼、宋的文獻部分執筆,並對全稿進行校閱,翻閱《二十四史》和各種資料典籍,為書稿作種種補充、修改、潤色。
——費慰梅《梁思成和林徽因》
在體力稍好的時候,林徽因撐起幹枯的軀體,坐著轎子進城,費慰梅在旁邊走著。長久的壓抑和鬱結,在此時得到釋放。
林徽因喜歡進城,不是為了城裏的繁華場景,她喜歡的是那些充滿活力的熱鬧場景。沙龍女主人失去了傾訴的朋友,她開始去茶館裏找觀察對象,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物,然後把他們寫進文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