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光星先生讀《不敢做青天》時不無驚喜地感慨:新雜文由青春領舞。那時馬河是寧夏雜壇的青春領舞者。時隔幾年,馬河的《指甲裏的沙粒》出版了,此時,他已近不惑,那麼,他的文字是否青春依舊?再讀馬河時我一直帶著這樣的疑問。作為他的同行、同道,蒙馬河不棄,我們閑來常杯箸相邀,雖然一起感喟過當前的雜文現狀,但對他後來的文章倒無多探討。單從書名看,本書不及前一本那樣激越鏗鏘,甚至有些綿軟,似有幾分韜光養晦。好在馬河的文章一向是有讀者的,所以大可不必刻意在書名上作驚人驚世之狀。
馬河信守的格言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他的文字中也無時不閃爍著這種光芒。在比較集中地閱讀他的部分隨筆時,我感到了馬河的文字與思想的成熟,但又情不自禁地急於尋找那個新雜文的青春領舞者的影子。因為我習慣了傾聽他激越甚至充滿野性的聲音。我不禁納悶:那個"倒提烏紗帽",揮筆作槍刀的馬河還在嗎?較《不敢做青天》,本書雖然溫文了些,敦厚了些,但犀利的批評,辛辣的嘲諷仍不時溢於筆端。林語堂先生說:
"凡是有獨立思想,有誠意私見的人,都免不了要涉及罵人。"麵對老不知恥的看客,無知輕狂的明星,騰達者的嘴臉,騎牆的"好官",他橫眉冷對,"直指鼻尖"。可以說馬河批判的鋒芒與思辨的理性宛在,也是對自己正義批判立場的堅定和自信。這與《不敢做青天》一脈相承。有所區別的是馬河在把批評作為一麵照妖鏡時不是屁股上掛書鏡子-隻照別人,不照自己。以雜文戰鬥的馬河出擊時揮刀見血,在用同一香把刀解剖自己時,他依然心狠手辣。本書中的許多文字是馬河在彷徨中的反思與自白。馬河也是官場中人,在《純淨官場》中他說:"馬河自以為幹淨,也並非醉如此,雖說損人利己的事兒沒幹過,但諂媚的笑、奉承的話、無聊事該做的也都我做過……在黑白灰三色中屬於中間的灰色。"在《慚愧馬河》中,他說:"馬河的確慚愧。他為自己的呐喊的微弱喪失了信心,他為十幾年前抨擊的社會醜惡現象至今仍然"繁榮昌盛爺而沮喪,他為漫長的爬格子生存狀態犧牲了吃喝玩樂而痛惜,他為貪圖小生活的安逸偽裝成一個麻木不仁者,他為自己的仕途不受影響充當了一名社會邊緣角色的冷漠看客……"這一句句令人肅然起敬的文字是無情的自我解剖,是對恥辱的自我咀嚼,是對良知的自我拷問,是對靈魂的自我淨化,它足以使所有戴著麵具的、貌似生動的臉孔無地自容。
本書的生活隨筆《野田泥蹤集》、讀書劄記《楷墨房集》中,馬河的另一類文字更耐讀,就文章風格而言,雖不激烈,卻更能展示馬河的才思和性靈。文字的激越與成熟固然並不矛盾,我以為對馬河來說,過早地轉向某種性靈的寫作更多的是有意的無奈的回避。當然,我又不能不說這類貌似平和卻又能讓人看到作者內心激蕩的波瀾文字(偶有憂鬱的呢喃,痛苦的呻吟)帶給我的驚喜。閱讀時我不時能感受到這種強烈的撞擊和震撼。《鷹死了》是一則精妙絕倫的寓言,也是一則振聾發聵的預言。作者以白描的手法向我們平靜地敘述:單極世界裏麻木的人們與碩鼠和平共處,或親如兄弟,或爭搶殘食。一隻"多事"的鷹為了從碩鼠口中奪回盜走的糧食,發動了對群鼠的攻擊,對鷹的捕殺行動,陽光下的人類有歡呼,也有謾罵。一聲槍響,在偷獵者(扼殺正義的所謂正人君子)的獰笑中,在群鼠的狂歡中,鷹倒下了。沒有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