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像野狼那樣嚎叫(3 / 3)

郭鵬旭是一個飽嚐苦難的人,他當過農民,做過苦力,他對苦難的理解銘心刻骨,小說中的"我"身上幾乎都有他的影子,有的甚至是親身經曆。那種在苦難中奮鬥的人的精神麵貌卻讓人敬佩。他關注底層勞動者的生存問題,關注社會誠信、個人道德和人生價值等問題。《碧湖佛影》中蒙克圖的父親是雷鄉長的救命恩人,雷鄉長的命是用蒙克圖父親的命換來的,然而,這是個缺失誠信的時代,這是個道德淪喪的時代,雷鄉長沒有以德報德,相反,他也成了逼蒙克圖走向絕路的元凶之一。在那荒誕歲月裏,龍黃泥是惡人,他害"我",在情理之中,但劉歪脖子這樣的乏人在關鍵時候也能跳出來踩"我"一腳。關於誠信,如後來作為暴發戶的龍黃泥,他發家是從羊絨摻假甚至造假開始。反之,他筆下的動物很性靈,通靈的蒼鷹,忠誠的老馬,果敢的兔子,就連我們所說的蠢豬也能回報主人,它們個個像得了道似的,相反德行不如禽獸的人卻比比皆是。這也許是一種不經意的反襯。

郭鵬旭小說的鮮明的地域特點和濃濃的生活氣息都讓人耳目一新。寫草原上挖甘草的場景,寫趕膠車的情景,寫吃炒麵,甚至寫草原上牛羊的發情交配都信手撚來、栩栩如生,很有意趣。作者對那塊土地太熟了,沒有那樣的生活經曆和個性體驗,是不會有如此逼真的文字的。作者對人物性格的把握十分到位。他的小說語言很生動,人物性格和語言相得益彰。他的文字簡約洗練。比如寫龍黃泥,有句口頭禪"等著",僅此一句反映他的性格,好漢不吃眼前虧,但是他又不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他的小在於記仇。在《馬車夫的鞭子》裏,經常劁豬騸驢的馬車夫從他那遠房舅舅那裏得了一套半新不舊的公安製服回家時,被正在挖甘草的八瘸子的婆姨看見了,她這樣損他:"遠看是個辦案的,近看是個騸蛋的。"這話幽默而又不失智慧,村婦的俏皮和潑辣書躍然紙上,無論是小孩做遊戲時的童謠,還是龍黃泥想女人時唱的小調,都香涉筆成趣。他展示給我們的是草原人身上煥發出的粗獷的美,別具地域風情。郭鵬旭筆下的人物形象的矛盾性很突出,我以為,人物的形象越接近完醉美,可能越失真。尤其是底層人物。作者把劉歪脖子這個人寫得很活,從形象我上看,這個人很討厭,也很可愛,他身上有小人物的種種優缺點,他勢利,他無能,但他也善良。僅就排長倒打一耙誣"我"強奸時他作偽證來看,他身上有小人物的劣根性。那個養豬的老姑娘,不是天生的烈婦。那個烏雲索娃也不是蒙克圖想象中的天使。烏雲索娃的墮落,這條路並非非走不可,但是,環境改變了她。我們不要忘了,烏雲索娃在與石油鬼子皮肉交易中是有快感的。這不是對純潔女性的汙損,因為人性是複雜的。不要以為,烏雲索娃就是一枝為蒙克圖獨放的花。這世上沒有唯一的非你莫屬的東西。他寫的是底層生活,活躍在他筆下的都是芝麻官,雷鄉長是個前倨後恭的變色龍,那個錯睡了老姑娘卻提起褲子就賴賬的村長是地地道道的惡棍。

郭鵬旭的文字冷峻而大氣。尤其在特殊情況下的環境和心理描寫,他的語言功力,文字的張力,都令人歎為觀止。他筆下的美是壯美,大美。"大地白得刺眼。朦朧中看見獵人蹲在前麵的雪坡上。鷹馱著一輪碩大的朝陽,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一人一鷹,襯托著一望無際的雪原,構成這巨幅北國風景畫卷中的兩點濃墨。"(《蠻荒中的元神》)無須再勾勒點染,這本來就是一幅壯美的圖畫!"死神的懷抱是那樣寧靜,寧靜得能讓人聽見它的牙齒在咀嚼生命。"(《蒼白的仇恨》)"我敢肯定我的笑容是蒼白的。因為懸浮在我頭頂的是一片沒有上帝的天空,以及一些遊離在古老神話之外的奇形怪狀的雲。"

(《蠻荒中的元神》)這是多麼冷峻而深刻的語句。《另一類聲音》是部分精短的格言式隨筆。他在講英語語法或分析有意味的句子時,不時稍加發揮,在開班會時偶爾啟發一下學生,於是便常有驚人之語。這些在作者看來,大概是傳道授業之餘的閑言碎話。然而,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後來,他的學生上了大學或工作後,來看他,言談之中常將他的話誦出,在他們眼裏這是警句,是曾經激勵過自己奮鬥的文字,是曾經打動過自己的文字。我稱之為"郭氏現代"論語""。人性重懷土,窮達豈異心。郭鵬旭先生從草原來,對那塊曾經滋養過自己的厚土,他滿懷深情,用自己的文字反哺那塊養育過自己的土地。他以史詩般的筆法,向世人展示了草原的壯美和神奇,並在理性的追憶中尋找著那屬於自己生命的元神。不為別的,隻為傳說中美麗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