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雪軒(1 / 3)

寒風勁,又是一年的秋。

極目望去,九月的北國萬物蕭索。莽莽山林早已綠意闌珊,透著濃濃衰意。枯葉從林間一棵棵凋零的樹上飄將下來,落在古老陳舊的酒肆周遭,簌簌作響。聳立於半空的酒望亦隨著嫋嫋金風獵獵飄揚,在空中展出一個大大的“酒”字。蒼穹晦暗,仿佛亙古已然。黑雲寥落,竟自凝卷。沉沉地壓在這一方秋氣肅殺的土地上,更添淒涼。

風中鈴聲隱約,稀疏而拖遝。時而夾雜著一聲駱駝嘶叫,在寂寥的塞外山區聽來,有如惡梟夜鳴,使人心悸。蕭蕭官道上,一支駝隊緩緩而行,二十餘人盡是沒精打采地伏在駝峰上,七歪八倒,有氣無力。駝隊由西亞、西歐等遙遠地區循絲綢之路迤邐東來,一路上,翻山越嶺,露宿大漠,風沙卷麵,使得他們一個個滿麵風塵,久病也似。

駝隊最前端是一個首領模樣、年逾花甲的老者。他眼神清澈,昂首凝望著前方,不同於身後眾人的委靡、頹喪。任是長途跋涉,麵上依然神采矍鑠,少有倦容。

官道淒清,朔風肆意撩弄著眾商客的衣袍須發,卻無人有暇理會。行進間,老者霍然伸手掠了一下麵門幾綹銀絲,輕輕一歎,回首向眾人淡淡道:“大家振作精神吧,到了,‘念雪軒’到了……嘿嘿……”他竟不自禁苦笑起來,深潭般的雙眸中珠淚潸然而下,在他蒼老粗糙的麵孔上縱橫流開,濕了雙頰。

“到了麼,到了‘念雪軒’麼?哈,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麼,終於重歸故土了麼……”

“念雪軒到了,落寒城也不遠了吧。二十年了……”

眾商客悉數昂起了頭,伸長了頸項,極目眺望,那個大大的“酒”字在氤氳山嵐中竟還是那般清晰,引人注目。使得整個駝隊都興奮起來,大力鞭笞著座下駱駝前進。

暮色漸漸籠罩,塞外的夜間山嵐清寒,沆瀣氤氳。酒肆前,一塊粗布長幡被夜風吹得悠悠飄揚,在朦朧夜色裏隱約展出三個大大的隸字——念雪軒。協調著酒肆青瓦樓角,顯得古意盎然。

樓上房中孤燈如豆,一個瘦削挺拔的身影映在白色窗紙上,搖曳不定,影影綽綽。

“……紫煙姐姐,我馬上就可以見到你了吧,十五年不見,你還好麼……”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摩挲著手中的木雕人偶,顧玉廷喃喃自語,望著窗外黑幕,眼睛裏有了微微濕意。

她一定過得不好吧?那一年在雪宮裏受了凍,寒氣入體,一直留著個病根呢……不,嗯嗯,如今她爹貴為武林盟主,她的病必定也治好了。這些年,她一定過得很快活的……

怔怔地望著那個雕琢精致的木人偶,房中青衣少年眼眶一紅,淚水遽然而落,滴在木雕人偶上,徐徐洇開。

“玉廷,”忽然外麵有人輕輕叩門,一個聲音低喚道,“下來用飯了。”

房中少年微微一驚,趕忙攢袖拭淚,將那木雕人偶藏在衣襟裏,強自做了一個笑臉,開門叫了聲“風叔”,那人笑著拍拍少年肩膀,說道:“玉廷,兩位叔父在樓下等著你用飯呢,快點下去罷。”說話間,兩人“噔噔噔”一道下樓去了。

樓下大堂上十幾張桌都已經坐滿了人。雄赳赳的,帶刀佩劍,顯然都是些江湖豪客。兩人在席間穿越,來到西首一張桌前,那桌前本已坐了兩個中年漢子,見了顧玉廷到來,都含笑示意他坐下。顧玉廷躬身行了一禮,叫了聲“水叔、雨叔”,方才落座。

“玉廷啊,”看著年輕侄子的舉止談吐,對麵的玄衣人微笑,“你現在的行為處事真像極了乃父當年,有顧家男兒的風範了,做叔父的真是打心裏高興。”

“是麼?”顧玉廷卻隻是自嘲的笑笑,眉間有淡淡的愁色,“當年跟在父親身邊的時候我還很小,可是,那時候看到父親的所作所為,我就在心裏跟自己說過:我不能給他丟臉。我也得做一個為國為民的俠客。”他自顧自地敘說著,麵上追憶之色無限。

“大哥的為人我們都知道,可惜老天無眼,好人竟不長命。”席中右首一個絡腮漢子悲憤難抑,竟嚷起來。

那玄衣漢子一蹙眉,低詫:“秋雨,閉嘴。我們是來為大哥報仇的,不是千裏迢迢趕來廢話的。”他流目掃視屋內,話語開始平緩,“大丈夫有能耐找贏老賊去,在這裏耍什麼嘴皮子。”

被喚作“秋雨”的漢子一愣,低頭,麵有愧色:“大哥教訓得是。”

忽然,外麵有“叮叮”鈴聲和著風聲傳來,清脆柔婉,悅耳之極。接著又是一陣人聲聒噪,駝鳴馬嘶。屋裏人俱是一怔。

櫃台前,正自打著算盤算帳的店掌櫃一推算盤,邁步想要出去。屋外忽有人風一般奔了進來,高叫:“店家,酒菜……快,快上酒菜。”

隨後,又有一行人進得酒肆來,胡服裝束。麵上均帶風霜,卻是極度興奮。把個古老的酒肆鬧得沸騰也似。

玄衣人一皺眉,道:“勢利商賈,渾身銅臭。”說罷,端起桌上的酒杯,淺啜了一口。

“店家,到了這裏,落寒城好象不遠了哦?”等到聒噪聲漸漸平息,眾商人裏一個精神奕奕的老者起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