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伏著櫃台,笑容可掬:“不遠了,一箭之地,”他又撥了兩下算盤,發問,“怎麼,客官要去城裏麼?”打量著對方的裝束,疑惑,“可是,你這樣一身穿著,未免太過不妥。明日城裏要舉行一年一度的‘重陽會’呢!”
“重陽會?一年一度?”老商人瞪大雙目,怪異地盯著酒肆的主人,神色複雜,“怎麼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長眉緊蹙,努力從當年的記憶中搜索起來,卻一無所獲。當年哪裏有什麼重陽會呢?
聽見遠來商客這樣子發問,掌櫃的甚是疑惑,停下了手中的活,問道:“客官是?落寒城你很熟麼?”
老商人這才覺察自己的失態,嗬嗬一笑:“在下小生意人,敝姓馬,商隊裏都喚老馬。落寒城來過幾次罷了,不熟,不熟。”
“哦”了一聲,掌櫃的從櫃台上取了紙筆寫起帳來,“那就難怪了。自從十五年前,嬴九霄嬴大俠任落寒城主,便有了這個重陽會。一年一度,從不例外。”
“嬴九霄……嬴九霄,”喃喃地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商人老馬眉間有微微的失落,“真的是世事變幻,白雲蒼狗啊,唉!”
仿佛聽到遠來商客的低語,店掌櫃擱筆,合起帳本,繼續說道:“是啊,嬴九霄。如今不僅身任西北武盟的盟主,武林聞名。十五年來,為朝廷防禦夷戎,其名更是遠播廟堂,可是個跺跺腳一方動搖的人物。”
仿佛是被他的這一番話語所震懾,酒肆裏喝酒碰杯的豪客們俱都靜了下來,仿佛高聲也是對那個傳說中的人物的一種不敬畏。
“這樣說起來,嬴城主該是當今天下武林第一人了吧?”靜寂中,忽然有人這樣問。
席間一個精壯剽悍的中年漢子站了起來,大聲道:“那還用說,嬴城主武功出神入化,為人更是古道熱腸,做這一城之主是大大的委屈了。依朱某我看,該做‘九州盟’的盟主。”
“朱老三,此言未免過於偏執了,”掌櫃的淡淡笑笑,從櫃台下取出了一壇酒,自斟自飲起來,“當今天下武林大勢複雜,江南的棲月穀,中原有龍泉城,比起落寒城來,無論是聲望還是實力,都未必遜色。要做‘九州盟’的盟主隻怕還有不能。”仰頭將一杯酒水飲盡,他話語一轉,“何況,嬴城主向來行事低調,性子衝淡,也未必會去爭這個虛名。”
那朱老三被他這一番話語說得無法措辭,隻得澀然笑笑,卻是不改初衷:“話雖如此,可是做人做到嬴城主這個地步,也真是此生無憾了。”眾酒客紛紛附和。
“那又怎樣?”聽著那些議論,顧玉廷身畔的絡腮漢子譏誚著笑了起來,“地位再顯赫,名聲再大,若是忘恩負義、背信棄盟之徒,又何足道哉?”
“嗯?”掌櫃的疑惑莫名,看著發笑的人,端著酒杯的手為之一顫,“忘恩負義?背信棄盟?”他歎了口氣,淡淡一笑,“我想這位客官誤會了,嬴城主向來有‘義薄雲天’之稱,怎麼會是那種人?況且,據說當年未做這城主的時候,在江南為武林除過一大害呢——擊殺了魔人顧萬天……”
“閉嘴,”也不知為何,顧玉廷霍然拍案而起,眉間殺氣陡生,“不許你信口雌黃,汙蔑顧……顧大俠。”
掌櫃的一怔。
“說說怎麼了,若是行得端,坐得正,又怕別人說什麼?”那一群商人裏有人嚷嚷道。
呼呼!隻聽衣袂飄響之聲,青衣少年早已離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人已至那說話人跟前。手中長劍一抖,已是半出劍鞘,半截劍鋒已經貼上了說話人脖頸。顧玉廷眼神冷厲,狠狠道:“我就不許,你又怎麼著?”
他雖未拔劍,那重重殺氣已令周遭眾人一凜,深感清寒。
“嗬嗬,”看出了氣氛的不對勁,掌櫃的笑了起來,勸阻,“大家又沒什麼深仇大恨,為一句話大打出手多不值啊,喝酒,來,喝酒。”他又從櫃台下麵提了一壇酒,走向眾人,為他們一一滿上。
“少年人,放開他。”馬姓老者微微皺眉,語氣卻仍然淡定。
然而,青衣少年隻是微微睨了他一眼,驀地收劍入鞘。右手迅捷地按在那名商客的胸口上,也不見他如何使力,那人一瞬間便如脫了線的紙鳶,向著酒肆外疾飛出去,將一棵小樹撞折,猛吐了一口血。
馬姓老者麵色驟變,瞪了一眼顧玉廷。霍然轉身,淩空一縱,落在那名商客身畔,右手貼在他的脊背上,緩緩將一股真氣度入。
“玉廷,回來。”席那邊玄衣人仿佛想到了什麼,若有所忌,“掌櫃的說得是,為這一點口角之爭,不值。”
“水叔?”感覺叔父不同往昔的行事作風,少年詫異。
然而,玄衣人沒有理會,依然起身離席:“老四、老五,回房。”
顧玉廷無奈,麵上卻是淡然,瞥了一眼門外受傷的商客,冷然一笑,疾步趕上三位叔父,上樓而去,留下滿堂諸人的木然。
“水叔,你甫才怎麼了?也不教訓教訓那辱及父親的商賈?”上樓後,回到房中,少年終究無法忍住,語聲裏帶了些許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