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與他說話的時候目光會遊離,笑容會走失,他也依舊什麼都不問,隻是微笑著看著她等待她,因為總有那麼一刻,她會自己回過神來。
一直以來,他都有足夠的耐心,等她回頭。
韓雨桐終於開始主動找他談話了,雖然還是因為穆臨風的事情,卻絲毫不影響薛懷彥心裏暗暗的歡喜。
王城附近戰事凶險,就連厲殘痕都不得不帶病重出江湖,直麵巫王的攻剿。聽說海城那邊也有個神秘人物正與姬千雪交戰,那神秘人物與東巫山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尚文城作為東陵大陸極其重要的城池,又歸屬東巫山管轄,自然應當跟從巫王全力出戰,否則將會背上叛徒的罵名。很多城池都已紛紛表態,上奏巫王以表忠心,就連臨近的安樂城主都已行動。但是,在一切利害關係擺在眼前的時候,薛懷彥卻仍遲遲未動,整個東陵都在對他的傾向進行猜測,巫王也不重不輕地給了警告。
但薛懷彥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果然。
韓雨桐以精心裝扮之後的麵貌出現在他的書房,結婚以來第一次這樣親昵地呼喚了他一聲:“懷彥……”眸中懇切之情溢於言表,焦急而又膽怯,看得他連心都疼了。
薛懷彥立刻幾步走上前去,緊緊握住她的手:“什麼也不用說了,隻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滿足你。”
哪怕是要幫那個一直住在你心裏的男人,隻要是你需要我做,我便義無反顧。我隻是不忍心聽你親自為他開口,來求我……
雨桐身體微顫了顫,第一次主動地用心去擁抱了自己的丈夫:“謝謝你,懷彥……”
“謝什麼。我們是夫妻,應該的。”
後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按照姬千雪開始的部署,尚文城先是假意曲迎巫王,然後再殺個回馬槍打得東巫山那邊措手不及。
天衣無縫的計劃,策劃者的謀略,執行者的果斷,一切都是精妙絕倫的,竟然連巫王玄飛那樣老謀深算的人都沒有看出任何破綻。實在很難想象製定出這一套部署的居然是當時那個糊裏糊塗惹是生非的小丫頭姬千雪。
但當她再一次回到尚文城站在他們的麵前的時候,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質疑這個女子。
她分明是一把出鞘的寶劍,連呼吸都藏著清寒的鋒芒。
韓雨桐覺察到自己墜入深穀的絕望——這是普天之下唯一配得起那襲翩然白衣的女子,他們是站在東陵之巔的一對佳偶,無人能匹敵他們的光華。
她與之相比是多麼卑微不濟?渺小如一粒塵埃,就算阿風大人對她再如何溫柔親和,也永遠無法站在平等的視線看待她。
這一見才知道,是真的輸了,一敗塗地,心服口服。
千雪對她仍然親如姐妹,甚至對她心有歉疚,但雨桐心裏明白,自己又有何立場去責怪她?更何況姬千雪愛穆臨風並沒有一點比她少。
如果當初姬千雪一味地執念於對夜天陌的感情,怕是無法看到身後那一襲守護的白衣,也不會擁有今天的幸福。
是不是每個人在這條路上走得累了,都應該回一次頭,眷顧一眼身後跟隨的那個人呢?
直到在給穆臨風的接風宴席上,終於有一個人給了她這個答案。
那個隨東陵巫司一道來到尚文城的女子,妃色衣衫,如桃花般美麗,灼灼其華。薛懷彥私下告訴韓雨桐這位女子便是曾經東巫山的含香夫人、巫王的姬妾。
至於為何會與穆臨風結伴並不得而知。席上民間也有不少風言風語,說是巫司與巫王撕破臉,恐怕就是因為這個女人。
但韓雨桐知道那不是真相。
因為她懂得含香眸子裏的惆悵,她定然也是心係著那一襲白衣,也不過是一個癡情女子,在錯誤的機緣巧合下,遇到了永遠不會屬於自己的人。
她們是一樣的人。不對,其實也並不完全一樣。韓雨桐輕輕地扭過頭看了一眼身旁淺飲的薛懷彥,自己幸運過含香夫人,因為至少還有他。
穆臨風大概遇到了難事,獨自一個人走出了大殿,薛懷彥隨後走了出去。這一刻,雨桐看著那兩個一前一後的背影,怔怔地愣了很久。
前麵的那個白色身影似乎越來越遠,仿佛飄渺地再也看不清了,隻有薛懷彥的背影依舊清晰無比,那陪伴著她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人,是怎麼都不會走遠的。
含香端起手中杯盞,悠然吟了一句詩:“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嗬……”向著雨桐的方向虛抬了一下酒盞,微微頷首示意,一飲而盡。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韓雨桐在心中重複著這樣的句子,想起了那許多許多個美麗的畫麵——
他和她依舊還坐在舊時的學堂。她在角落裏默默地臨著帖子,微一抬頭,剛好看見他向自己看過來,微微的露出笑容,不張揚也不羞澀,說:“原來你是韓家的小姐,怪不得。”
又像是在韓府的廢墟裏,他一個人瘋狂地扒開碎石泥土,任手指扒出了血,眼裏含著淚,汙垢泥巴弄髒了華貴的衣裳,他低低地在哽咽:“你不要死……”
在麵對生命垂危的神女與巫司束手無策時她隻好向他求助。他二話沒說便安排好了一切事務,她隻能看著來來往往忙活的侍者大夫直掉眼淚,是他沉穩有力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別急,都會好起來的。”
在婚典上他包容的微笑,在寒夜裏凝望的雙眸,在她絲毫沒有留意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時,他說:“請給我時間,讓我證明給你看。”
那麼多的時刻。
她怎麼如今才察覺?
當韓雨桐流著淚抬起頭時,薛懷彥已經走近了大殿裏麵,俊朗的臉上始終含著包容的笑意,她直到今天才發現這笑容藏著多少寵愛與放任,又有多少辛酸與隱忍。
但他依舊如同初識時的少年,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彼時她是雨中秋香,嬌羞盈盈,惹人愛憐。
他是在那時就對她一見傾心,而她對他的屬意,卻遲了那麼多年。
好在終於有這麼一刻,她發現了他的好,一如當初學堂裏城主家公子羨煞旁人的凝視,隻是這一回她不會再躲,而是坦坦蕩蕩回以同樣的微笑。
四目相對,終於赤誠相待。
是為圓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