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就連母親都說,她根本高攀不上他。或許在旁人眼裏連城主府的垂青已然是高攀,更遑論那個東巫山的大巫司呢?
她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奢望的念頭。她其實很實際,從不幻想與那個人還會有再一次的交集,更不會以為自己與他能有什麼發展與未來。
韓雨桐隻是想,她怎麼可能會再愛上別人?天底下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即使不能與他在一起,也不會是其他任何人。她想不出任何改變心意的理由。
時間一年一年地過,老城主退位,薛懷彥成了新任的城主,並親自前往東巫山接委任書。據說新城主一行在東巫山的大小事宜都由東陵巫司安排,他對這個年齡相仿的城主非常讚許。
新城主的確沒有辜負東巫山的厚望,年紀輕輕便治城有方,在東陵眾多城池中也能占得前位。很多製度都較之以前有所改變,隻有一樣依舊未變,便是向韓家的提親,竟向例行公事一樣勤勉。
誰料,世事無常。
當那個叫做冷薇的女子帶著冥族的高手前來搶奪冰芷神女秘密交給韓家的信箋與神物之時,韓雨桐並未想到這將是與家人的永別。
分明昨天父親還在為她的拒婚犯愁,母親還在規勸她放棄執念把握幸福,轉眼之間,他們已經在一次次殊死搏鬥中敗下陣來。韓家所有死士都陣亡,金箋被冥族奪走,但父親最後一刻將那重要的神物交給了她,留下一句話:交給大巫司。
於是,在這樣痛徹心扉的滅門之災後,她的命運再一次與他發生了牽連。
第二日,韓家滅門的事情在尚文乃至整個東陵傳開,韓家是東巫山隱藏在民間的巫士家族身份也公諸於眾。這個神秘的世家卻在世人麵前露出廬山真麵目的同時徹底消失了。
傳聞中韓家人都死在冥族的殺戮中,一個活口都沒有。但韓雨桐借助父親的拚死掩護逃了出來。是她暗中將韓家滅門的真相傳播出去,隻盼著大巫司聽到神物的消息會引起注意發現端倪。她自己隱藏在韓家的廢墟之中,等待他的到來。
可是她沒有想到等來的第一個人是薛懷彥。
陰暗的天色,他沒有帶一個隨從。隻是自己獨自一人趴在廢墟中,顧不得泥土灰塵弄髒了他幹淨整齊的錦袍,急切地徒手扒開那些磚頭瓦礫……他那麼痛苦而焦急,竟然忘記了使用巫術。
城主府的公子,一雙手從來隻與筆墨書香相伴,何曾做過這樣的苦力?但薛懷彥根本顧不得,手指扒出血,眼裏含著淚,無聲地哽咽呐喊著,塵土飛揚。
韓雨桐在暗中緊緊攥著裝有神物的盒子,心裏有種異常的酸楚,她知道普天下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像他愛她這樣深了。可是,她終究沒有走過去。
隻是看著薛懷彥痛苦地離開這裏,而她依舊在等。終於,她等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一襲白衣翩翩,玉樹臨風,隻是他身邊多了個陌生的女子,一笑起來,眼如彎月,那麼可愛。
當薛懷彥再一次見到韓雨桐,一向內斂穩重的他幾乎要欣喜地離地三尺!他多麼想去抱住原來還在人世的她,多麼想去傾訴這些以為她死去的自己是多麼痛苦難堪,但到底忍住了,隻是緊緊攥著雙手,看著她憔悴疲憊的容顏,徐徐微笑起來。
這一刻,韓雨桐哭了。
之前那些日子她常常羨慕得到白衣巫司垂青的姬千雪,羨慕他隻為她而格外溫存的笑容。原來,也有一個人,願意為她露出這樣的微笑。
她真的好累。忍受著滅門之痛,承接過韓家巫士的職責,看著心愛的人對另一個女子流露出連他自己都覺察不出的愛意……這樣的感覺,真是令人發狂。
在這個尚文城,在這個東陵大陸,她還能依靠誰?不知為何,在麵對穆臨風與姬千雪同時受傷昏厥她完全不知所措的這一刻,第一個想到的人居然是他,薛懷彥。
就因為他是尚文城主麼?
直到很久以後韓雨桐才知道,那種深深的依賴與信任,根本是不經過任何思索的。其實他在她的心裏是一處港灣,她遲早會在那裏停泊靠岸。
薛懷彥並沒有讓她失望。她什麼也不用做,他便已經冷靜沉著地作出了最妥善的安排。考慮到他們的計劃與尚文的安定,給昏迷之中的巫司與神女找了一處安全的地方治病,從城主府派了巫醫、巫廚、歌伎舞姬,事事俱細。
韓雨桐第一次感覺到他給她帶來的安全感。
或許正是這種心靈突然的安寧讓她沒有理由拒絕薛懷彥的再次求婚。她看見他像個孩子一樣開心而滿足的笑顏,心裏卻有種酸澀和苦楚,畢竟如今在與那個人近在咫尺的距離裏,她還是放不下。
罷了,罷了。
他們一個巫司,一個神女,都是高高在上的人。他們才屬於同一個世界,而她到底隻是一粒低微的塵埃,注定沒有希望的。
再說,就連阿風大人也說要祝福她,不是麼?
婚典舉行得非常隆重,穆臨風作為韓雨桐的娘家兄長出席了典禮,他依舊站在高高的台上,俯視著所有仰望他的人們,親自為她與薛懷彥證婚。雨桐其實知道他的用意,如今她已經沒有了韓家作為靠山,至少還要讓全尚文的人看到她還有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哥哥。
此後誰還敢對城主夫人的地位有任何異議?
她明白他的苦心,於是更明白他是個多麼好的男人,心裏對他的留戀有增無減。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她的婚典上,身邊的男子並不是他,永遠都不會是他啊。
在薛懷彥的身邊看著穆臨風,雨桐還是忍不住哭了,淚流滿麵。
尚文臣民一起為城主與夫人的結合歡呼雀躍,一身喜服的薛懷彥卻隻靜靜看著身旁垂淚的新娘,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時刻,但他知道,這淚不是為他而流。
他緊緊握住雨桐的手,隻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請給我時間,讓我證明給你看。”
隻是這一刻,他自己也並不知道一個證明的承諾有多麼長多麼苦。
靜悄悄的深夜,她都會默默立在欄頭眺望南方;她有時候會喝酒,被辛辣的液體嗆到流淚,醉了便呼喊那個清醒時不敢叫出口的稱呼:“阿風……阿風……”
薛懷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隻是天冷了會派侍女給臨欄的她送件披風,喝醉了會輕輕地走過去將她抱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哄她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