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變幻的國
再美好的國度,對於蘇曼殊來說也是異鄉,他的魂,在每一個日日夜夜裏都纏繞在祖國。當有一日祖國輕輕召喚,他定會毅然歸去。
蘇曼殊始終無法逃避實實在在存在於腦中的疾病。他的身體越來越糟糕,按道理他是應該在當地養病的。然而在1911年,蘇曼殊28歲的時候,他再度忍著病痛回到了中國,來到上海與朋友們團聚。到了8月份的時候,他才離開上海回到海外。而就在那個時候,中國發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那是在黃岡起義失敗之後的第五個月,也就是1911年的10月10日,這是一個不平凡的日子,在許多年後,這個日子被載入曆史的教科書上,隨同這個日子被記載的,還有幾十個名字,以及一個新的時代。
那天夜裏,武昌城中響了一夜的炮火。對於這場戰爭,在當時的中華大地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在武昌的城頭上就掛起了一麵勝利的旗幟。這麵旗幟是屬於革命黨的,是屬於千百位為了新時代而前赴後繼的革命黨人的。旗幟上沾滿了革命者的鮮血,那是在廢墟上麵開放的花朵,是在經過了種種考驗,而辛辛苦苦被誕生下來的希望!那個旗幟的出現,預示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與一個新的世界的到來!
其實每個人都知道,這一天是遲早都會來的。清政府早就是一個岌岌可危的大廈,隻需要一個推動的力量,就會頃刻倒塌!曾經被幾代人維持構建起來的大清王朝,完全是被他們自己葬送了江山。這個王朝早就已經壞掉了,已經腐朽不堪了。
在武昌起義成功之後,大清就如同傾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瞬間崩塌。到了第二天,全國各地的革命組織都紛紛起義。
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了。
當蘇曼殊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他還在爪哇教書。他由衷為這些革命黨人感到高興。他知道,那些領導者中,許多都是他的同學、朋友!當新政權建立之後,首先要做的必然是休養生息。經過戰亂後的中國正是百廢待興,正需要各方麵的人才。蘇曼殊知道,為國效力的時刻到了。在這樣的時候,他怎能留在異國他鄉,怎能不回到國家奉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呢?
蘇曼殊正心潮澎湃地打算回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麵臨著一個大難題:他沒有錢。他本來是有錢的,在這教書雖然賺得不多,好歹路費總是有的。可問題是,在這之前,他創作了《斷鴻零雁記》。為了順利出版這本,他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現在想回國,他根本湊不到路費。他先是典當了書籍和燕尾服,發現錢還是不夠,於是他寫信給國內的朋友,希望能得到朋友們的資助,但是信投出去後卻始終沒有得到回音。蘇曼殊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如果收到了信,他們一定會回應他的,沒有得到回音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實在太忙,無暇顧及。
於是蘇曼殊決定暫時留在爪哇,先觀望一段時間。中華民國雖然建立了起來,但是畢竟到處還有許多不同的聲音,未來會怎麼樣,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實在是不敢妄下斷言。當然,他內心裏還是希望這些人真的能把這個國家建設成當初他們期望的模樣。因為這畢竟是他們奮鬥多年的理想啊!
事實果然如蘇曼殊所料,這些人雖然成功進行了革命,但他們的許多想法還不成熟,所以這場革命雖然勝利了,鬥爭卻並沒有停止。
不論江山如何變幻,這些與蘇曼殊的關係其實並不大。蘇曼殊之所以關心這場革命,更多的是因為他關心在這場革命中勇往直前的朋友們。因為思念朋友們,蘇曼殊在2月份就回到了祖國。他先是去了香港,與自己在蘇家的一位從兄蘇維翰見麵。蘇維翰感念弟弟生活困苦,贈送給了弟弟500元,並與弟弟留影紀念,之後蘇曼殊才帶著從兄的贈銀離開。
到了3月時,蘇曼殊來到上海,因為國家新建,所以正需要蘇曼殊這樣的有學識的人才。《太平洋畫報》聘請蘇曼殊為報紙主筆,蘇曼殊欣然應下。那之後,他在報紙上發表了許多雜文,包括《南洋話》、《馮春航談》等,另外,他將自己創作的《斷鴻零雁記》也放在了報紙上連載。可惜還未連載完的時候,報紙就停刊了。
那時候,他還畫了一幅《荒城飲馬圖》,他托人將畫帶到香港,希望友人可以代他將此畫在趙聲的墓前焚燒。趙聲乃是蘇曼殊當初在南京時認識的朋友,那時候,趙聲十分喜歡他作的畫,蘇曼殊也答應為他作一幅畫。後來蘇曼殊離開了南京,去了日本,再度回國的時候,就得知趙聲在黃花崗之役失敗後吐血而死。蘇曼殊心中十分難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他的畫焚燒在趙聲墳前,希望趙聲九泉有知,能夠得到這幅畫作。
為了排解心中的難過,蘇曼殊再次來到日本去找河合仙。河合仙的身體十分硬朗,至少比蘇曼殊是硬朗多了。這個女子一生多舛,但在最後卻得了善終。河合仙活著看到了蘇家的敗落,看到了蘇曼殊的成長,想起天上的妹妹若子,她覺得自己總算是對得起若子了。當然,她並不知道此時的蘇曼殊已經身患絕症,活不了多久了。
蘇曼殊來到日本,他帶著河合仙來到橫濱,又來到當初那個小村莊,仿佛把過去的歲月重新走了一遍那樣。河合仙開心地跟他來到橫濱附近的動物園,對蘇曼殊說:“當初呀,我就在這裏,拉著你小小的手,看這些獅子呀,老虎呀,豹子呀,你才隻有4歲,看到這些新奇的動物,別提有多高興了,你就那麼緊緊拉著我的手,到處跑呀,跳呀……”河合仙說著,仿佛眼前再度浮現了那個天真開朗的小男孩子,那個孩子親切地喊著:“媽媽,快來看這個。媽媽,快來看那個。”
河合仙感覺視線模糊了,她用手一擦,原來眼裏已經滿是淚水了,她哽咽著,這是高興的哭泣。“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我再也抱不動你啦!”蘇曼殊心中湧起一陣悲傷,他拉住河合仙的手,說:“媽媽,你不用再抱我啦,我現在已經不會走一走就累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帶我多看看這個世界呢!”河合仙卻笑著搖搖頭說:“老了,老了,走不動了。”
他們來到一個石頭旁,那塊石頭表麵平整,很多人都會坐在上麵歇息。河合仙對蘇曼殊說:“當初,那麼小的你,就躺在我的懷裏,沉沉地睡著了,我害怕你染上風寒,就脫下衣服為你擋風。你睡著的樣子呀,別提有多可愛了!我真希望永遠都能看到你那麼可愛的樣子啊!可惜不行的,我不能那麼自私,你必須要長大的,你看,現在長大了,多好!隻是沒想到你會做了和尚,不過當和尚也好,省了許多煩惱啦!”
人老了就難免變得嘮叨,一路上,都是蘇曼殊在聽,河合仙在說。而他就那麼默默地陪伴在她的身邊,享受著這樣的母子親情。是的,往日的一切都回不去了,蘇曼殊已經不能回到從前,不能回到那無憂無慮的小時候。他的生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現在他的唯一願望,就是希望自己愛的人們都能夠獲得幸福。河合仙已經得到了,莊湘也過得不錯,那些他親愛的朋友們也都正是意氣風發,大家都很好,這就夠了。
蘇曼殊,他隻要將自己的悲傷永遠隱藏在心中,待他離世後,隨著他的靈魂帶走也就好了。一個雲遊的僧人,在他生命的終點,也不過是死亡罷了。他的靈魂,會在另一個世界沒有痛苦地行走。
第二節 殊途
輾轉,輾轉,他始終都走在途中。茫茫人生,他已經沒有渴望的去處,隻是隨著命運的風,一處處流連。
蘇曼殊在日本逗留了一個多月,之後他再度回到上海。在上海,他讀了一本翻譯本的《茶花女軼事》,認為這書翻譯得太糟糕,跟原文出入很大。他打算將這書重新翻譯一下,將這書的原本模樣呈獻給國內的讀者。但是這項工作還未開始實施,就因為其他事情而未能實現。
他在上海停留了一段時間後,從兄蘇維春從青島趕來與他會麵。當年他們都是一起上學的同學,在蘇家的時候,他與這些兄弟的感情還不錯。不管他對蘇家的情感如何,不管他對自己的父親作何感想,至少這些兄弟們都是無辜的。所以有從兄來拜訪,他也十分樂意會見。在與從兄的攀談中,蘇曼殊得知蘇家對自己始終很有微詞,不過他早就不在意這些了,因為他畢竟已經是一個出家人了。
不久後,蘇曼殊又與劉季平和陸靈素夫婦見了麵。說起劉季平與陸靈素之間的情緣,還有蘇曼殊的一份功勞。當初劉季平在日本避難的時候,蘇曼殊正好與陸靈素在一起工作。他覺得這個女子是一個十分優秀的人,又覺得她與劉季平十分相配,所以就有意無意地撮合這段姻緣。他時常對陸靈素講述自己的好友劉季平的各種事情,讓她對劉季平在未見麵的時候就產生了好感,同時又在給劉季平的信中講述了陸靈素的各種好處。後來就變成了劉季平與陸靈素直接通信。後來劉季平回國後,第一件事就是與陸靈素相約,她與他心目中勾勒的形象簡直是一模一樣,而陸靈素對劉季平也是一見傾心,兩個人就這樣結成了一對恩愛夫婦。而看到朋友幸福地娶妻成家,蘇曼殊也打心裏為劉季平高興。
蘇曼殊感念與劉季平夫婦之間的深厚友誼,當下繪製了《黃葉樓圖》送給他們。在當時,蘇曼殊的畫作已經是十分名貴的東西了,能夠得到他的一張畫那可謂是莫大的榮幸。隻不過蘇曼殊的畫多數都是送出去的,他很少賣畫,他通常賣的隻是翻譯的作品。或許在他的心裏,始終為他的繪畫作品留有了一片清白的田地,他不希望自己的畫作被銅臭玷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