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天剛開始熱,父親倒下了。
急病,病得不是時候。
鍾義聽到信兒,立刻從教室往外衝,腳下絆了十來個同學的桌子,把一堆高考資料撞到地下。他從鎮中學這頭跑回家,見父親躺在炕上,嘴巴張合、目光遊離。
“照顧家。”
鍾父好像在等他回來。說完這話,整個人徹底陷入昏迷。
鍾母嗓子裏憋出一聲悶悶的嚎哭,抓住男人的手死死不放。聽著急救車笛聲由遠至近,鍾義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茫然。
鍾家所在的小鎮不大。鎮上醫生大部分是赤腳大夫。治日常小病還成,對鍾父的情況卻診斷不出個四五六來。他們把鍾義父親送到了縣醫院。縣醫院的主治醫師給鍾父拍了CT,告訴鍾義母子鍾父得的是腦瘤。但縣醫院能力有限,對這種大病沒經驗,想要治療這病,得去省城。
“省城仁和醫院是國家級顱內科研究基地。那裏有幾個顱內科權威,你們可以先聯係下。事情辦妥了,再從這裏轉院過去。”
主治醫生囑咐鍾義母子。他安排鍾父住院,先對鍾父的病采取保守治療。
鍾義母子交了兩千塊入院費後,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鎮上家中。昨天還熱熱鬧鬧的家,現在待著竟有種莫名的冷清。
才四十出頭,咋忽然倒下了?
鍾義雙腿盤坐在炕上,手摸著父親躺過的地方,有些無所適從。倒是鍾母回來後,一如既往地開始淘米做飯,在燒飯的當口還洗起了鍾父的衣服,說是要給住院的鍾父當換洗。
鍾義看著母親的手在搓衣板上規律運動,覺得自己也該做點啥。縣裏醫生說了,得的是腦瘤。打聽了下,省城的醫療費貴不說,看病的人也多。能不能掛上專家號?專家能不能有時間給瞧病、給治療……這一切都不好說。
“吃過飯就回學校請假,咱明天去省城醫院看看。”鍾母把洗淨的衣服晾到竹竿上,讓鍾義快點盛飯。
“嗯。”
鍾義往嘴裏扒拉口白飯,覺得喉嚨被飯堵住了。
“過陣子……就高考了。”
鍾母從昨天吃剩的菜中挑揀塊肉夾進鍾義飯碗。
“考試年年有。倒是爸的病咋辦?聽說這病花錢。”
鍾義扒拉著白飯。
“治唄。你爸和我也不是過敗家日子的人,手裏頭有倆積蓄。”
鍾母沒上飯桌。徑自走到木箱那兒,打開鎖,從裏往外掏存折。她把那幾個紅紅綠綠的折子拿到炕上,手邊放了個本本,一筆筆記錄著。鍾義似乎還從她口中聽到了“拖拉機”三個字……
小鎮不大。誰家有啥事情,一刻鍾就能從鎮頭傳到鎮尾。
鍾義回學校時,一幫同學和老師圍過來問。聽說是腦瘤,老師麵上露出了惋惜神色。他告訴鍾義隻要鍾父沒啥大礙,就馬上回來上課。眼看就要高考了,鍾義是鎮中學少數有希望的。
“謝謝老師。”
鍾義拎起書包。昨天還熱火朝天的複習勁兒,也不知咋地就猛然不見了。看著同學們堆得高高的考試資料,他腦海中隻剩那間白色病房。
刺眼的白。
鍾義頂著午後熱辣辣的日頭走在鎮上,對明天去省城全無把握。他看到母親迎麵走來,手裏還拎著一個形狀古怪的東西。
“不懂省城醫院的禮數。怕醫生不肯收你爸,讓你李叔上山弄了倆土蜂窩。金貴東西。”
鍾母滿意地把手中東西給鍾義看。漫說平常花好幾百弄這東西,她會肉疼。可今天買這,她心裏舒坦,覺得幹啥事情就有譜了。順道接了兒子,一同往家走,她給鍾義念著這土蜂窩的好處,告訴鍾義說土蜂窩合著裏麵的蜂崽子熬了蜂膠,對女人補,養顏。
“城裏人興這個。”
鍾母緊緊手,把土蜂窩更用力地拎在手中。鍾義看到母親的表情,心下稍安。
醫院在哪裏?找哪個醫生好?土蜂窩送給誰?對方肯不肯收……那些事情兩個人一概不知道。但並肩走著,心情就莫名其妙輕鬆許多,不再似剛從縣城裏回來時那樣彷徨。
“采芝啊。”
一輛破舊吉普停在小賣部旁邊,司機在小賣部裏買煙。破吉普後座的人看到鍾家母子過來,就從車裏下來喊鍾母的名字。
“司徒鎮長。”
鍾母,也就是王采芝湊過去跟鎮長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