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極不中聽。他和姥姥坐在炕上,臉像被鞭子抽一樣。好不容易捱到下葬,倆人從那地方回到城裏,就再也沒回去過。
捉襟見肘生活了沒幾年,他媽又過身了。他和姥姥為了湊錢給他媽辦後事,幹脆把老房子賣掉,搬到了郊區那片平房。白天他上學讀書,放學後就跟姥姥一起撿破爛。一老一小四處翻垃圾箱,還常常被那些專業拾荒者擠兌,根本賺不到幾個錢。就那樣,還得應付廢品公司的人的克扣。
從小學三年級到初中畢業。他和姥姥從來沒買過菜。那些白菜幫子、爛胡蘿卜、青菜葉子都是從農貿市場撿的。等人家散市,他們倆就摸黑到過去,把菜販子不要的東西拿回家,放到鍋裏加點鹽煮煮就算對付一頓。
為了早點工作,他初中畢業去讀了職高。大冬天的,交了期末考試費用,兜裏一分錢都沒剩。路上幫一個賣饅頭的人幹了點活兒,回家拿給姥姥倆饅頭,跟老人謊稱自己吃過,便找了借口躲了出去。
那天屋外下著大雪,打得身上冰冷冰冷。他漫無目的在附近街區閑逛,穿梭在一片片平房中間。家家戶戶的燈都亮著,屋內傳來嬉笑打鬧聲。冰天雪地中,聞著別人家的炊煙味,更覺胃裏空曠得可怕。半大小夥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前胸貼後背,哭都哭不出來。
就在那天,他看到了同班的她。她比他大,是學校裏最惹眼的人。他知道她家也住在這片,可從來沒想過能遇見。她出門丟髒土,見他傻愣愣站在街上,就把他拉進了家門。
就算很多很多年以後,他還記得那頓飯。就算他工作後拚命學習、提幹、升遷,他都記得那頓飯。一張直徑二十厘米的煎雞蛋餅,上麵有三十六片蔥花。饅頭是二兩重的,能帶回家給老人吃的肘子肉有四十八片……
那是個永遠不能忘記的雪天。就跟今天一樣,鵝毛大雪,天寒地凍。隻是如今的他已經舒服地坐在工商局裏當科長,下班回家能住進單位分的大房子,姥姥也被小保姆伺候得無微不至。別說普通的蔬菜和肉,就算吃山珍海味都有,最好的螃蟹是商戶主動送上門的。一箱一箱摞陽台上凍著,能吃到開春。
這就算是挺過來了呢。
王亮吐了口煙圈,接起了桌上的電話。
“工商局王亮,您哪位?哦,好久不見……你朋友是嗎?好說……那條街的名字我記下了。等下放個人過去看看……嗯,放心。事情交給我。”
掛上電話,王亮又轉內線,讓下屬跑趟大學城調查一下。
那下屬辦事利落,沒等下班就回來了。他把從牆上摳來的廣告單遞給王亮。上麵是灶曉強親筆寫的廣告——買賣液化氣的聯係方式。
“王科,明天去看看?要不要帶幾個人?前些日子他們去城東那邊打擊黑窩點,去的人少了就險些吃虧。”
“沒關係,我出手從來沒失敗過。”
王亮彈彈煙灰,回想起前些天的事情。
年終了,各單位都要出業績,不抓點現行罰點款就沒辦法分獎金。那天他帶人去城東打擊非法經營的黑窩點。有家商戶仗著後台硬,把他們一行人趕了出來。他們一幫人憤憤,準備回工商局多叫些人。可他們人還沒到單位,就有個領導打電話到工商局,讓他們不要騷擾合法商販。局長沒辦法,隻好讓王亮識相點。
識相點?
是該識相點。
王亮陰惻惻笑了下。
沒過幾天,打電話的領導就被“雙規”了。見勢不妙,那家商戶要收手。結果沒等收手,就因另一件事情給逮進公安局,至今沒放出來。
這是一個風水輪流轉的時代。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王亮深深吸了口煙,把煙圈吐得更加均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