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項美麗觀察,邵洵美隻有在輸錢的時候,才寫得出一手好詩。邵洵美聽罷,哈哈大笑,索性自封了一個“賭國詩人”的光榮稱號。他沾沾自喜地跟項美麗說:“鍾可成賭得最豪,朱如山賭得最精,盧少棠賭得最刁,唐孟瀟賭得最惡。若言雅賭,舍我其誰?”頓時,項美麗更加感覺到了邵洵美的率真可親。
1935年梅雨時節,項美麗、邵洵美結伴同遊南京。
南京雖然自古即有虎踞龍盤的帝王之氣,曾經為六朝古都的經營之地。但是,它在江浙一帶的如畫風光,卻算不上是一個上佳的旅遊勝地。至少它的氣候差了一點,冬天嚴寒如鐵,夏季則有四大火爐城市之一的稱謂。南京隻有雨季才是最美的。邵洵美就選擇雨季到南京去拾雨花石。
邵洵美給項美麗介紹說:覆舟春半望雞籠,玄武青青隔兩紅。古寺夕陽流水外,遊人不信是城中。中國的古詩很美。它把南京城的覆舟山、雞籠山、玄武湖、雞鳴寺四大風景區巧妙地鑲嵌在了詩中,情人們徜徉在其中,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城中,而是以為自己被美麗的大自然恬靜地擁抱著。這正是中國審美天人合一的唯美境界。如此,邵洵美再念:“傅壽清歌沙嫩簫,紅牙紫玉夜相邀。而今明月空如水,不見青溪長板橋。”這卻是講中國過去那些才情雙絕的美女,於南京城的舞榭樓台的一些風雅舊事的。邵洵美的故事講得很好。這時候的邵洵美看上去也很精致。在那樣的男情女意中,兩個人行走的距離自然是挨得很近。項美麗的人越來越熱。項美麗說:“當時我覺得麵頰發熱,尷尬難堪,同時卻又‘齒冷’,我知道我看上去像春宮畫中的女人。”
於是,遊罷南京返回上海的回程車上,車窗外麵始終長著油菜和紫雲英花的田野,江南水鄉粉牆黑瓦人家、倒映在水麵清晰的影子,統統淡薄成為模糊的背景。他們氣喘籲籲地緊緊擁抱在一起了。這個時候,邵洵美的身子,十分有力地擠壓著項美麗的乳房。邵洵美聲音微微顫抖地跟項美麗講:“我知道這一切會發生,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了。”
原來如此。既然一切都是注定要發生的,項美麗還有什麼可說呢?此後,項美麗不管走到那裏,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煙雨中的江南,想起與邵洵美共遊南京中山陵時,夾道旁那些濃蔭蔽天的大鬆樹、柏樹,雨季中的南京城似乎四處都被潑灑了翠綠。道路兩旁的樹木像吸足了整個季節的水分,那一種弄煙惹雨的潤綠嗬,真個是嫣然流盼!
因此,項美麗不管自己曾經愛過的邵洵美,是一個中國人也罷,是一個癮君子也罷,家裏仍然有一個深愛著他的嬌美妻子也罷,甚至於已經是五個孩子的父親也罷。她用了一輩子的時間試圖把他遺忘,可是她失敗了。
她當時,就像一隻受傷的雨燕,斜飛著,無聲地降落於邵洵美的幽靜的情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