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愛上了邵洵美的項美麗,便在福州路江西路轉彎處的都城飯店裏,為兩人構築了一個小小的香巢。於是,項美麗在英國人辦的《字林西報》找了一份兼職記者的工作。不久,美國小資文學刊物《紐約客》(The New Yorker)也請項美麗做自由撰稿人。當時,上海的物價在世界各大城市中低廉到令人吃驚。項美麗隻需做這兩份兼職,就已經把自己的生活調理得有情、有閑兼有錢,可以專心致誌地編織、那縹緲得像水煙的愛情之夢。
項美麗跟盛佩玉的丈夫有了私情,便千方百計地想討好盛佩玉。一開始,項美麗經常請盛佩玉去她的單身公寓吃飯。吃飯的次數多了,盛佩玉竟然還喜歡上了項美麗烹調的幾樣西洋菜。這個階段,項美麗在與盛佩玉共同享有邵洵美這個男人的同時,竟然很有本事地與盛佩玉以及邵洵美的孩子們,和諧地打成了一片。
邵洵美根據Emily Hahn的名字,取了一個漢語譯音叫“項美麗”。取名的時候,盛佩玉也在現場,邵洵美得意地問盛佩玉這個名字改得好不好,盛佩玉臉上的表情有點木木的,她竟然回答:真的是蠻好聽的呢。
其實,也不是講盛佩玉天生就是一個感覺遲鈍的女人。做女人,誰不想自己的丈夫安安心心地愛著自己一個人呢?隻是盛佩玉出身於一個豪華的舊式大家庭之中,家庭中曾經擺著一座偌大的金山銀山。生長於這樣家庭的男人們,似乎一生下來,便可能繼承幾輩子都用不完的金錢。所以,盛家的男人們從父親叔伯輩,再到盛佩玉的哥哥堂弟,沒有一個不是吃喝嫖賭,快活逍遙的。
因此,像盛佩玉這一類在豪門大戶長大的女孩子,睜眼看世界學會的第一個字,就是“忍”。女人一輩子必須學會容忍自己以後所嫁的男人。男人在外麵風花雪月必須忍,男人在外麵闖下禍仍必須包容。男人在外麵玩累了,始終都要回到家中的溫存女子身邊來。可是,那是一種何等可愛可哀的漫長歲月嗬。所以,過去舊式大家庭中出來的女子,能容人,不拈酸潑醋,是一個很重要的德育考核。
記得盛佩玉在初嫁邵洵美之時,也曾經約法三章:不嫖,不賭,不抽吸鴉片。
邵洵美固然是才華橫溢的,可是邵洵美仍然是酒色財氣均沾的。不久他就把盛佩玉的“約法三章”全破戒了。女人,賭與鴉片,全都是邵洵美所喜歡的。盛佩玉頗為無奈。但是,令盛佩玉感到欣慰的是,邵洵美無論在外麵如何的彩旗飄飄,家裏卻始終高舉著盛佩玉這一杆紅旗。在邵洵美的心裏,盛佩玉所代表的這個家,分量最重。盛佩玉對於邵洵美在外麵的風流留香,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否則,還能怎麼樣?
一個女子,生於民國那樣一種亂世,想要活,而且要活得稱心如意,本來就不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有時,甚至是一件“雙手劈開生死路”那樣的大事情。盛佩玉的心不大。盛佩玉所希望的,不過是在自己那座中國風格的屋子中,到了晚餐的時間,在外麵做事情的邵洵美,能夠準時回到金漆桌椅擺設的餐廳,跟一家人共享晚餐的快樂時光,如此而已。
不過,有一次,邵洵美連續數天盤桓於項美麗那個小小的安樂窩之中,樂不思蜀。盛佩玉很生氣,她終於噔噔地邁開大步,到項美麗的住所興師問罪去了。
於是,項美麗在《太陽的腳步》一文中,說道:當盛佩玉怒氣衝衝地闖入項美麗那個安樂窩時,她固然發現項美麗、邵洵美這一對情人對臥於床上,可他們卻正快樂地吞雲吐霧地抽吸鴉片。有時,在一種怡然的情狀下,相互亢奮地為對方朗讀、評論某一本書。停下來的時候,他們才會雙舌嗚咂有聲地攪拌在一起,來一個法式濕吻。鴉片的異香飄逸滿屋。很快,他們便可進入一種無欲無思的倦怠狀態。當時,盛佩玉在外麵敲門。項美麗抬了一個眼皮,懶得起身。敲門聲變得劇烈。大門被搖得震天價亂響。項美麗一個激靈,忽然跳了起來。“糟糕,警察來查房了!”項美麗條件反射地想起了他們正在抽吸的違禁品——鴉片。邵洵美很淡定,他用一種慵懶的語氣說道:“不會的,隻可能是佩玉,她為我擔心了。”
在項、邵近五年的婚外情中,這是作為妻子的盛佩玉的唯一一次怒氣勃發。之後,邵洵美汲取教訓,每天按時回家,努力做好自己的父親兼丈夫的本職工作。盛佩玉也不再來跟邵洵美與項美麗糾纏。畢竟在這倉皇而又寧靜的歲月中,走不完的是磨難,最短暫的卻是人生。女人如果執意要保持一份清揚決絕的人生觀,隻怕是一天也難過下去。因此,盛佩玉對項美麗,保持著一份客氣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