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久,項美麗這個外國女子,對邵洵美所表現出的一往情深;卻令盛佩玉刮目相看了。
1937年,上海“八一三”淞滬抗戰全麵爆發。西方人在上海醉紙迷金的風光日子不再。在上海淘金的沙遜爵士、弗雷茲夫人等西方風流人物,在蒼茫的暮色中逃離上海,急急如驚弓之鳥。項美麗沒多少餘財,所以不必驚懼被日本人吞食。不過,作為一種防禦措施,項美麗也搶在戰爭發動之前,把自己的香巢從福州路的都城飯店,搬進了租界內霞飛路1826號的一所西式小洋房安居下來。
這場戰事,卻使得邵洵美一家頗為狼狽。
我們知道,先前的邵洵美是全家搬遷到虹口的楊樹浦,與他視為寶貝的那台德國造影寫版印刷機相依為伴的。中日間的戰火一開,楊樹浦一帶正好是雙方交戰的熱點地帶。當時,邵洵美三十六計,保命為上。邵洵美、盛佩玉夫婦領著一家大小,在倉皇失措的狀況中連夜逃進了租界。邵家先後找了三處房屋,均覺得沒有安全感,後來在項美麗住處不遠的霞飛路1802號,找到一幢兩層樓的花園小洋房,這才安心地住了下來。
邵洵美本次逃難,除了一些金銀珠寶的貴重之物可隨身攜帶,其他的東西都在楊樹浦住處來不及搬出。喘息剛定的邵洵美扳起手指來計算自己的損失,其中有兩大宗物件最令他心痛:一是邵洵美從未見過麵的嗣父,也是他的大伯邵頤所留下來的兩萬多卷明代冊典。邵洵美曾經在《儒林新史》一文中,給讀者曬過這一批書。其中的幾部明代手抄本,為清代乾隆時淮安山陽大學問家阮葵生生前珍藏過,因而顯得頗為珍貴。另外一個寶貝則是那個花費了五萬美金,威武無比的兩層樓高的大家夥——影寫版印刷機。這後一種東西,在戰爭年代在一個搞出版的行家眼裏,比黃金還值錢。
日本在策劃侵略中國的這場戰爭之時,一度也實施過近攻遠交的擴張戰略。日本想以閃電的速度解決中國的戰事,又怕引來美英西方勢力的幹涉。所以一開始,日本人對歐美國家的態度近似於媚蕩。虹口的楊樹浦一帶是中國人與外國人混雜居住的地區,“八一三”的兵燹一過,日本人即貼出告示:所有西方人可憑日方的特別通行證,返回到楊樹浦一帶,尋找中日交火時留在那裏的財物。中國人的財物則一律征用為戰略物資。
這令邵洵美大為沮喪。
但是,邵洵美畢竟是在場麵上混過的人。不久,他就想出了變通的法子。他微笑著跟項美麗說:我們締約一個婚姻吧。
什麼?項美麗大吃一驚。
其實,有關結婚的話題,邵洵美之前也曾經跟項美麗提過,隻是當時的邵洵美有一種滿不在乎的吊兒郎當的勁兒,項美麗無法判斷他在講那些話時,到底哪一句是正經的,哪一句是信口開河的。項美麗乃一笑置之。例如,項美麗曾經不無幽怨地抱怨說,她不想一直做邵洵美的妾,邵洵美即異想天開地想出了一個變通的法子:“你知道的,美麗,記得我告訴過你的,我伯父死得早,沒有兒子。我父親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把我送給伯父做兒子了。所以,我現在按照你們西方人的法律,具有雙重的身份,既是父親的兒子,也是伯父的兒子。所以,我可以合法地擁有兩位妻子。隻有兩個。真的。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我另外一個的妻。你不是我的妾。”這樣的討論,使項美麗明白了,邵洵美是六個孩子的父親,還是一個有著眾多兄弟姐妹大家庭的長兄,他言必稱我的妻盛佩玉是如何說的,他是這一大群血肉親人的主心骨,他這一生逃避不開自己的責任,所以,她與邵洵美的這場曠世戀愛注定是沒有前途的。
但是眼下,項美麗仍然樂於幫助邵洵美渡過這個難關。
邵洵美說:他跟項美麗之間,可以簽署一份正式的結婚文件。這樣,他留在楊樹浦的所有的寶貝,就都變成了一個美國女人的婚姻財產,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運出楊樹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