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和蔡楚生的感情,是在《新女性》的拍攝過程中升溫的。他們相遇而產生的感情,不是激情迸發式的,而是療傷式的,是帶著苦痛的過去,卻忽然找到了一線清泉。他們都處在事業的巔峰,但身處靜悄悄的片場,輕言細語中,他們又有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他們的相戀安靜、溫暖,伴著眼淚和訴說。此時的阮玲玉,是一片冰河,蔡楚生便是冰層下的一股暖流。她覺得自己又有救了。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蔡楚生已有妻室。更何況,阮玲玉生命中的暴風驟雨很快就到來了。
1935年是阮玲玉的流年。年初,張達民和唐季珊的官司讓她陷入無可阻止的“醜聞”中,而《新女性》因為新聞記者一角而產生的上映波折,也讓阮玲玉深感絕望。小報記者向她圍攻,借著她打官司的風頭,狠挖她的私人生活史。阮玲玉跟黎民偉等人說:“我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我無罪,不過報上登得太難聽了。”她還說:“還有馬路上賣報的小孩,嘴裏亂喊著看什麼什麼,更叫我聽了難堪。”據說,阮玲玉曾經向蔡楚生發出過求救信號。但蔡楚生的回答是,沉默。他或許有他的難處:妻室不能不管,而且,未來還要拍電影,不能因為卷入醜聞,而自毀前程……那時候的蔡楚生,沒辦法勇敢。她敢於突破現實,尋找愛的港灣,他卻不敢與整個社會規則作對。如果早遇上幾年,他或許敢於擁抱她,接受這份情感。可人生沒有如果。
1935年,阮玲玉也遭遇了事業的尷尬。她似乎走到了一個瓶頸。1930年,胡蝶便在明星公司的《歌女紅牡丹》裏牛刀小試,發出聲音,拍了一部有聲片。因為影院院線係統設備來不及更新,默片在國內還有一定的市場,可是到了1935年,這一“延遲”終於快走到了盡頭。有聲片以一種剽悍的姿態,擠走了無聲片的位置。作為默片女王,阮玲玉麵臨著事業的新考驗——她必須發聲。在好萊塢,默片女王嘉寶那略帶瑞典口音的英語發聲,讓世界為之瘋狂,但阮玲玉卻沒有那麼幸運。她的聲音過細,而且廣東籍的她,國語也不是那麼標準。她開始苦練國語,期待轉型。相比之下,胡蝶就幸運得多,從無聲到有聲,對她來說,不過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她正常的聲線、標準的國語,都讓她的轉型顯得那麼輕鬆自然。阮玲玉壓力更大了。
阮玲玉等不到愛,看不見未來,心灰意冷,外麵官司又打得滿城風雨。1935年3月7日晚,黎民偉設宴請客,阮玲玉早早到席,全程談笑,仿佛心事全無,散席之後,她還吻了女主人和黎鏗、黎錫,八小時後,阮玲玉服安眠藥自殺……1935年3月8日,婦女節,下午6點38分,阮玲玉與世長辭。在她身後,是一個無聲、輝煌又漸漸遠去的默片時代。阮玲玉是默片時代的一朵花,無聲地開,又無聲地敗。而阮玲玉的電影,一頭一尾,像兩個巨大的影子,隱喻著她的人生。阮玲玉的第一部片子是《掛名夫妻》,她和張達民、唐季珊,都曾是掛名的夫妻;她的最後一部片子《新女性》,以女演員艾霞的自殺為原型,演完此片,阮玲玉竟也走向自殺的結局。阮玲玉背著“掛名夫妻”的十字架,終於沒有走進“新女性”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