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死前,留下遺書,前後有兩個版本,孰真孰假,也成為謎案。第一個版本是唐季珊提供的,影印件,發表在《良友畫報》1935年第103期;第二個版本在阮玲玉自殺後一個半月,發表在《思明商學報》上。阮玲玉留有遺書幾乎是肯定的。當天她從黎民偉家中回去,已經將近夜裏12點,“阮即對唐說腹餓,於是囑女仆為煮麵一碗,一麵命唐先睡,唐不欲獨眠,強阮同睡,阮雲,記好零用賬,即來同睡,唐乃上床,呼呼入夢”,阮記零用賬是假,寫遺書是真。兩個版本的遺書出來,內容真真假假,撲朔迷離,涉及張達民、唐季珊、唐的情人、小報的無恥、公司對她的欠款以及她母親和養女的未來安排,信息量非常大。但無論真遺書、假遺書,遺書和偽造遺書本身,就反映了當事幾方對話語權的搶奪。阮玲玉臨死一場天鵝之歌,固然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但到底也令人歎惋。
阮玲玉是凜冽的,相比之下,胡蝶是朦朧的。阮玲玉是清清爽爽一場雪,胡蝶是氤氤氳氳一場霧。阮玲玉是有一說一,不打含糊,臨死了還留一封遺書,把自己和張達民、唐季珊那些事,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她沒料到有人會偽造遺書)。阮玲玉活得太清晰,太透明,對自己要求也高,所以公眾的壓力一來,她便扛不住了。因為是從底層起來的,阮玲玉格外好麵子,做人、戀愛、演戲,她都把麵子放第一位。她是努力想活得好,演得好,但卻總是墜落,她心思太細膩,做人又太認真。而胡蝶卻是“難得糊塗”。阮玲玉是把什麼都說清楚,而胡蝶卻是知道也不說。阮玲玉是清水一杯,容不得一點汙,胡蝶卻是一鍋酸辣濃湯,五味雜陳,說也說不清楚。看客們想知道?無可奉告,自己去揣摩,自己去體會。胡蝶的私生女,胡蝶與戴笠的三年,至今仍然說不清、道不明。人們問起,胡蝶隻是一笑而過。說不清楚就不說。時間是最好的稀釋劑。曆史的謎團,像一個美味的泡芙,胡蝶一口吞下去,獨自消化,獨自憂傷,獨自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