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聽朱媽媽下來和小夥計打探醫館,黑臉的婆子恨恨地罵道,“怎麼不死,死了倒幹淨。真真是禍害活千年!”
朱媽媽隱隱聽到那婆子的嘀咕聲,轉身望來,另一個婆子趕忙扯她。那黑臉婆子飛快瞄了朱媽媽一眼,低下頭,把身子一轉,背對著她,嘀咕道,“看什麼看,我怕她不成?不過是依靠咱們府上的過活的破落戶,也敢當著那麼些人的麵要我的強!”到底聲音小了許多。
朱媽媽知道那婆子是在嘀咕表姑娘,可往常比這難聽的話,比這難看的臉子多了去了,計較也計較不來,都有些麻木了。再說,姑娘終是在沈府住著,在旁人家的屋簷下討生活,哪能半句怪話不聽的。
她歎了口氣,和店家借了傘往鎮子最中的醫館走去。
頭發花白的老郎中聽朱媽媽的話,吹胡子瞪眼睛,連聲說道,“胡鬧,胡鬧,不診脈哪能開藥?”
朱媽媽千求萬求,又扯謊,“因我們要出遠門兒,如今天氣轉涼,生怕路上有個頭痛發熱的,一時又不湊巧,尋不著郎中,誤了病。你就給開些慣見治風寒發熱的藥。”
好說歹說了,那老郎中才不情不願的開了方子,朱媽媽一樣抓了四五副,拎著一大串黃紙藥包回到客棧。
雨愈發大了,她把藥收好,望著窗外憂心地道,“今兒也不知能不能到莊子裏呢。”
雖隻餘七八裏的路了,可也不能冒雨趕路。
裴妍斜倚在床頭,仍舊翻看那本《老圃良言》,聞言抬頭笑道,“那莊子有什麼好的,您倒盼著去。”
朱媽媽一愣之後,自己也笑了,“是了,我隻想著早點到,咱們早些安定,倒忘了這事。”
見裴妍神態一派輕鬆平和,並沒有她擔心的焦躁不平,她心中大定。
又有些奇怪,往常姑娘的性子是直來直去的,誰欺負她,她就鬧;誰對不好,她就躲著,如今……想到方才給蘇媽媽的那間上房,蘇媽媽是大舅太太跟前兒的得力媽媽,雖然有太太臨終的托付,到底太太已去了有四年了,時間久了,感情自然就淡了。
特別是姑娘和三姑娘同年,一般大的孩子總少不了磨擦,三姑娘又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姑娘性子倔強,從不肯認輸低頭,兩人更是小吵不斷,因這個,大舅太太近年對姑娘愈發的淡了。
姑娘自然也知道,心裏怕是對大舅太太也有些怨言,連帶的對她身邊的當差的,每次必向著三姑娘的媽媽們也不大喜歡。
今兒竟能想到給蘇媽媽特意開一間上房……
可見是長大了。
也是,姑娘如今都十歲了,再不能和從前那般不諳世事了。
朱媽媽心裏頭一時欣慰,一時又心酸。
和三姑娘一般大的年紀呢,三姑娘卻仍舊是一副隨心所欲的小女兒模樣,可她……
想到這兒,朱媽媽又暗歎了口氣,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她怎麼能把姑娘和三姑娘比呢,那可是沈府嫡出的三姑娘,當家太太唯一的女兒……
可才剛想到這兒,她又是自嘲一笑,自己也糊塗了,自家姑娘怎麼就不能和三姑娘比了,她是嫡出,自家姑娘也是嫡出……
可到這裏,她又搖了搖頭,到底不能比啊。
三姑娘有親生父母,姑娘有什麼?
生母去了,親生父親,有和沒有一個樣兒。
江州裴家如今倒是家業紅火,可這和自家姑娘又有什麼關係呢?她不過是姑太太和離之後,才發現有了身子,送信到裴家,裴家不理會,最後生在外祖家的另一種意義上的孤女罷了。
一會恨那裴家冷血心腸,一會憐自家姑娘前程渺茫,愁得朱媽媽自己個兒坐在那裏,一會兒挑眉瞪眼,一會長籲短歎。
裴妍書看不下去,合上坐直身子,朝她笑道,“媽媽你在想什麼好事兒呢?”
朱媽媽恍然回神,見綠梅綠柳並姑娘都含笑看著她,忙搖頭又擺手,“沒什麼,不過是讚姑娘想得周全,這麼明顯的事兒,我倒沒想到。”
提到這個,綠柳有些擔憂,“那莊頭當真會和我們過不去麼?”
裴妍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這不是明擺著麼,自已又不去賞風賞景的,是做錯了事被發落過去的,難道他們會有好臉色?
若是個好的,最多不故意刁難,兩下相安無事,各過各的罷了。若是個有心難為的呢,往後她們的日子就有些堪憂了。
提到這個,朱媽媽也歎息,雖然她沒想到備藥什麼的,但到了莊子後的情形,心中也略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