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梅便提議,大家再想一想,可還有什麼可備,省得到時候,受人家的轄製。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裴妍又半靠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反正隻要餓了有飯,病了有藥,她暫時也沒旁的想法。
生存得以保障,其它的再敘敘圖之罷。
三人正說得熱鬧,突聽院子裏,隱隱傳來一陣雞鴨鳴叫的聲音,伴著這聲,外頭立時響一個男子的大聲喝斥,“喂,我說你幹什麼呢?”
四人一愣,一齊出了屋門。從二樓走廊上居高臨下,將院中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客棧的後院裏,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孩子立在雨中,混身淋得透濕,懷裏緊緊抱著一隻撲棱亂跳的老母雞,滿臉驚慌地看著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的男子。那男子走近一步,他便後退一步,直到被逼到角落裏,才瑟縮著身子站定,驚惶又倔強地看著四周聞聲湧出的人。
“拿來!”說話的是沈府趕車的車夫。他皺眉看著眼前的孩子,把大手往他麵前一伸。
孩子躲無可躲,隻得彎起腰,側過身,緊緊貼著牆壁,身子微微發抖著,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車夫惱了,一個箭步躥到他身邊兒,伸手抓住隻雞,大聲斥道,“小小年紀不學好,倒學會偷雞摸狗了,快給我拿來!”
孩子的力氣自然沒他大,他抓著那雞腿一用力,拽過大半個雞身。
孩子頓時急了,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回拽,一邊拽一邊哭喊,“老爺我求求你,求求你,這隻雞給我吧,我爹快要死了,我……我想讓他死前吃口肉……”
小小孩童絕望又無助的哭喊聲,惶然又無所適從的神情,瞬間刺中裴妍的軟肋,眼中有熱流湧出,她微微偏頭,飛快將淚水抹去。
朝下麵喊道,“給他。”
車夫因孩子的話愣了神,突聽上麵有人喊,回頭一看,原是表姑娘。
得,這就是她的東西,她要給,那便給罷。
手一鬆,那孩子沒防備,抱著雞撲通一聲跌坐在泥水裏,他渾然不覺,飛快爬起來,跪倒在泥水裏,朝裴妍這邊毫無章法地叩了十幾個頭,一言不發抱著雞飛快穿過人群,跑出客棧。
“唉唉唉,這孩子也是個孝順的,他爹呀,原跟著營造班給人家蓋房做屋的,不小心從高架上摔下來了,摔斷了腿,好容易治好了病,又得了風寒……這窮人家呀,哪裏病得起……”掌櫃的搖頭歎息著給眾人解釋,又朝裴妍眾人連連賠罪,“都是我們的不是,沒看好客人的東西。”說著,他一歎,“這孩子,要是早說這話,我們鄉裏鄉親的,能不幫一把,怎麼能去偷呢……”
說著朝上麵連連拱手,“姑娘好心,必有好報。”
周遭的人連連附和。
裴妍沒說話,轉身進了屋。她不是好心,隻不過那孩子方才那神情象極了當年的她。
麵對猝然噩耗,她哭著跪倒在大夫麵前,覺得天都塌了,惶然又無助,迷茫又絕望……
在床上默默坐了一會兒,她叫朱媽媽,“你去打聽一下,這孩子的家在哪兒,拿十兩……哦,不,五兩銀子給他。”
朱媽媽先聽她說十兩,心不由得一提,她們總共剩下四十多兩的銀子,這還是變賣了太太的頭麵之後,剩下的。
聽到她又改口五兩,略微鬆了口氣兒,五兩就五兩罷,姑娘這樣,必是想到太太臨去時的情形,觸景傷情了。
她依言取了銀子,叫上綠梅下了樓,到樓下問得那孩子的家,兩人撐著傘去了。
才剛走到那條汙水橫流的巷子口,就聽裏麵傳來婦人斥罵和孩子的哭聲,兩人不由得對了個眼兒,側耳又聽了聽,正聽那婦人哭罵道,“我打死你,打死你,誰叫你去偷的,你……你這是要氣死我……”
孩子的哭聲愈發響亮,緊接著那婦人也大哭起來。兩人哭聲中,還夾著一個清亮幼童的哭聲。
兩人走到這家門口時,正見簡陋破敗的院子裏,母子兩人跌坐在漫天大雨抱頭痛哭。一個年約三四歲的女童紮著兩隻辮子,坐在低矮的廚房門口,滿臉泥汙仰天哇哇大哭。
正房門口,有一個形容鎬枯的男子,高大的身子幹瘦得跟一棍似兒的,依靠著門框搖搖欲墜,滿臉的水光,不知是淚,還是飛濺的雨水,他嘶啞著嗓子吃力說著,“孩子娘,別哭了,別打他,都是我拖累了你們……”話到這裏,已是驚天動地擻肺抖肝地咳了起來。
朱媽媽不由得紅了眼圈,拿胳膊拐了拐綠梅,兩人緩緩進了院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