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戰歌(三)(1 / 3)

宮中首領太監馮洽安揉了揉脹痛的膝關節,費力地站起來,由小太監扶著,出了屋子。庭院裏,空氣沉悶濕熱,壓得極低的雲層烏蒙蒙一片。今天遲早要下雨,他邊思量邊轉身去檢視手下人是否恪盡職守,又以極嚴厲的目光製止了一個小太監稍粗重的腳步聲。

這陣子皇上忙於政務,寢食不寧,吾等需勤謹小心,莫要捅了婁子!否則,驚擾了皇上丟了腦袋瓜,可休怪我沒提醒你們――

昨天他板著臉訓斥了幾個在值班房裏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當值太監,今天看去,果然一個個收斂了好些。

真是天生一根蠟燭頭,他媽的不點不亮!馮洽安暗暗罵了一嗓子,將目光投向對麵的月洞門――一大早皇上就派小柳子去宮外傳人,這會人也該到了。

展眼間,耳邊已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馮洽安頓時滿臉喜色,挪動不便的雙腿,迎上前去。一個身量高高、穿著天藍色掐金絲團花袍服的青年,由一年輕太監領著,匆匆步入庭院。

馮恰安躬身朗聲道:“老奴給王爺請安!”

馮洽安已服侍晏晉三十多年,算得宮裏很有分量的人物,是以這青年――尊貴如允王殿下,也不敢怠慢,還了半禮,道:“馮總管好!”

馮洽安看著這個年輕人,滿懷喜悅。和其他皇子相比,他與四皇子的關係似乎更親近些。那個哭泣不止的小嬰兒,那個喜歡揪著他的頭發拿他當馬騎的孩童,一天天長大成人了,容顏居然酷似當年絕色傾城的嘉妃娘娘,隻是眼裏光芒自信又犀利,尖尖的下巴也有了力度。麵對這樣一張朝氣蓬勃的臉龐,馮洽安覺得自己暮氣沉沉的心情稍輕快了些。

不過,允王的心情好像和皇上相似。他神色鄭重,濃眉深鎖,眼裏還充著血絲,顯然也是一夜不曾睡好。馮洽安再不敢和他說笑,隻道:“王爺請隨老奴來,皇上等著您呢!”

允王“嗯”了一聲,一個太監從旁打開門,允王當先而入,馮洽安跟了進去。

晏晉端坐椅中,臉色陰沉沉的,一如外麵的天色。他點頭應了允王的叩禮,側首對馮洽安道:“你出去罷。”

馮洽安恭恭敬敬應一聲,將青瓷茶碗擱在允王手邊,倒退著出了屋子。

他重新站在走廊下,仰首望著天空。雲層壓得更低了,讓人有點透不過氣。雨絲開始斷斷續續地滴落。昨天西苑校場出了事,但他並不確切知曉到底發生何事,也不打算去打聽得清楚明白。內臣不得幹政,服侍好宮裏主子才是本份,這是先皇留下的規矩。

雨淅淅瀝瀝的,下得越發大了。滴水簷下,雨水彙成幾十條銀線,嘩啦啦衝下來,流到台階下的低窪處,形成一個個小水潭。

似乎過了很久,馮洽安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允王正從屋中走出。他趕忙迎上去,道:“王爺,您這就回府麼?”

允王神色看上去有點疲憊,他邊走邊道:“還要去趟京畿衙門。”然而走到台階旁,他又停住了。院中雨勢正急。

一個小太監取來桐油紙傘,撐開了,罩在他頭頂上方。豈料允王身量高挑,傘骨竟在金冠上刮擦而過。允王皺了皺眉。

馮洽安見狀,低聲喝罵:“沒用的小崽子!一邊去!拿來――”他劈手奪過了小太監手裏的傘。

“王爺,老奴送您出去罷。”他道。

允王點點頭,也不答話,徑自下了台階。馮洽安盡力舉高紙傘,將小主子身體完全罩住,任由自己的身體被綿綿雨絲濡濕。

穿過庭院和月洞門,外麵是條寬闊的青磚甬道。大雨嘩嘩地下得正急,路上就隻允王、馮洽安並身後四個太監緩緩而行。走了約一盞茶工夫,他們已到朝宗門下,按慣例,允王的馬車在門外候著。送到這裏,內侍們也該回轉身去了。

允王離了馮洽安,前行十來步登上馬車,任由雨水落了一肩。馮老總管撐著傘站在原地。

馬車夫也跳上車轅。

忽然,一道人影如急電般閃過。

馮洽安眼睛一花,忍不住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發現車上軟簾前一道長大人影赫然而立,那馬車夫已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唰――”

劍光一閃,現出白茫茫的鋒刃。

馮洽安張大了嘴巴,灰蒙蒙的天光將他的臉照得灰白一片。

鋒刃後退,繼而往前疾刺,穿透軟簾,深深沒入。

車廂裏悄無聲息,然長劍拔出時,刃身已染大團濃稠的鮮血。

這時,馮恰安似乎反應過來了。他丟開紙傘,踉蹌後退數步,扯開尖細的嗓子駭然嚷道:

“來人哪――有刺客――有刺客――”

二日後,下午。

鬱竹立在院中,斜拎灑水壺。水流洋洋灑灑,花葉上水珠兒亂滾,發出一片悉悉索索的聲音。佛門是清靜地,不該沾染任何殺伐之氣,因此閑居以來,她打發時間的活動不過是散步、讀書和侍弄花草,而沒有碰刀劍半點。盛梅本說要來陪她,但被她拒絕了。盛梅已到待嫁年紀,無端端整日與青燈相伴,並非吉事。

澆畢水,放下水壺,她直起腰,仰望天空。太陽已經西墜,正散發出紅彤彤的光芒,將周圍的雲染得仿佛火燒一般。

不知不覺,這一天就要過去了。

她靜靜沐浴在夕陽裏。

忽然,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冥思;抬眼望去,卻是一個瘦長條的小夥正往這裏奔來。

那小夥見鬱竹瞧見了他,立即大聲叫道:

“大小姐――大小姐――”

鬱竹立在原地。小夥三步並作兩步,跳下台階,頃刻間已奔到她身邊。

“阿德――”鬱竹皺了皺眉,“出了甚麼事?”阿德一向在家中門房上跑腿,並未跟她到拈花寺來。到底有甚麼事,令他急匆匆從家裏跑了來?他滿目驚惶,氣喘籲籲,顯見此事絕非等閑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