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失明、失聰甚至――
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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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約摸一頓飯工夫,孫嶺海返回來,神色嚴整。鬱竹立即豎直了身體,道:
“叔叔――”
孫嶺海坐到床邊椅子裏,沉默地注視她片刻,開始一五一十地訴說她被擒後發生的事。
原來,郊外林樹聲擺脫官兵追捕後,攜著那奇怪的鐵器物找到了孫嶺海,並告之山莊鬱竹被俘的事。孫嶺海一聽,自然焦急異常。原來,那山莊名喚錦榆,是被擒的西疆刺客蘇吉供出的與平王會麵之所;孫嶺海頗覺奇怪的是,他從未聽說平王有這樣一所別業,是以派遣林樹聲潛入打探,沒曾想遇到如此大事。掂量著沉重粗糙的器物,孫嶺海很快便將它與啞了聲的火炮聯係了起來。
與西疆人會麵的錦榆山莊,藏有火炮上卸下的物件,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另外一撥人為何鬼鬼祟祟潛入山莊尋找這鐵物?他們是甚麼身份?
然而,無論如何,把自家小姐找回來才是當下要務。孫嶺海思慮再三,擅自做了一個決定,去找那手段萬分神通的允王幫著尋回鬱竹,作為回報,他會將鐵器物送還允王――朝廷之中,真正關心火炮好歹的,除皇上外,恐怕也隻允王一人而已。允王府裏,孫嶺海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見到姍姍來遲的允王。他費了許多口舌,那允王卻是聲色不動,隻是兩人拍板成交後,前者在王府後宅見到了昏迷不醒的鬱竹。到那時,孫嶺海才明白,原來鬱竹就是被允王的手下人捉去的。
聽到這裏,鬱竹忽然想到,趙府也曾搜出過同樣的物事,兩廂聯係起來,父親的罪名豈非更洗脫不清?
孫嶺海的麵色也十分凝重,道:“形勢十分不妙,咱們暫居城外的那所民居也被發現了,阿德小萍他們都被捉去,幸好當時你不在場。”
鬱竹一聽,皺著眉頭半晌沒說話。然後,她道:“叔叔,我們快些離開這裏,找個地方好生商量對策才是!”
孫嶺海瞅著她,道:
“竹兒,你留在這裏。”
鬱竹一愣。
孫嶺海道:“你的頭疼症反複發作總是心頭之患,而胡醫醫術不錯,經他一番診治,困擾你十多年的頑症也許就此根除。外麵的事,有我帶著林樹聲他們即可,你一個女孩兒家,身子也不好,不宜跟著奔波勞碌,況且現在風聲很緊,你若再被衙門的人捉去可也糟糕之至。”
鬱竹輕輕搖頭,道:“即便將我捉去,也是送回家和盛梅她們關在一起。離家這麼久,不知薈姨盛梅情況如何,我倒真想見見她們呢。”
孫嶺海的臉色卻是微微一變,道:
“叔叔已與允王談妥,你暫且在這裏安身,他會保證你的安全。竹兒,你母親臨終前命我好生照顧你,你也要好生聽叔叔的話才是,知道麼?”
孫嶺海這番話自然有些奇怪,但鬱竹知道再問也問不出甚麼來,譬如允王憑甚收留一個朝廷欽犯?她倚著靠枕,皺眉看著叔叔,沉默不言,一雙手靜靜地擱在蓋著被子的膝蓋上,烏黑的頭發微微閃著光芒。
孫嶺海瞅著她端莊秀美的臉龐,也皺了皺眉,卻又微笑道:
“小心照顧自己,等你的病況穩定了,叔叔也找著了更安全的地方,會立刻接你出去。”
孫嶺海走出屋子。不遠處,允王背負著手,微微仰首,正專心欣賞樹杈上一隻上躥下跳的翠綠小鳥。清風輕輕拂動他束發的緞帶。
孫嶺海看著允王的側影,道:
“王爺,我家小姐已應允下官,暫時留在王府。待下官跨出王府大門,下官的同伴會將王爺所要之物如數奉上。”
允王轉過頭來,一雙晶亮的黑眸熠熠生輝。忽然,他“唰”地打開灑金湘妃折扇遮在額際,過得一會,懶洋洋的聲音自扇麵下傳來。
“好啊!”
孫嶺海又道:“那麼也請王爺遵守諾言,保證我家小姐安全,並替她延醫治病,我先代我家主公謝謝王爺。”
漸漸西沉的陽光投射在扇麵上,正泛起一片金光,允王眯著眼睛笑道:
“放心,本王與你家小姐也算舊相識,哪能見死不救呢!”
孫嶺海腳步忽地遲疑。他穩住心神,想了想,一字一句說得清晰:
“不瞞王爺,小姐的母親朝華郡主臨終前令我好生照看她,因此,對孫某而言,她的安危,要比趙家任何人都重要。”他的目光忽地越過晏之原,“這世上有些女子,脾氣硬朗倔強,寧願跌得遍體鱗傷甚至失去生命,也不肯違背自己的信仰――”他微微皺起了眉,似在努力回憶遙遠的過去,“對方若一意孤行,到頭來隻怕兩敗俱傷。”
允王的目光閃電般落到孫嶺海臉上,後者清瘦的臉映著霞光,徑自穩穩而立。
允王垂落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異色,半晌,他皮笑肉不笑地揚了揚唇角,道:
“孫大人此時反悔倒也來得及,你盡可將趙姑娘領出這狼窩去。不過本王醜話說在前頭,你倆出王府後發生的事,本王概不負責!”他“啪”地收了折扇,“這些天父皇正全力緝拿她,本王前腳放人,恐怕某些人後腳抓人向父皇邀功,孫大人不妨看著辦罷!”
孫嶺海久經磨煉,心思老到,將當下形勢估量得清楚。此前兩人出房去商談鬱竹去向時,允王已然言及,皇帝悄悄緝拿鬱竹,欲與離世未久的太子陪葬,細想這也非不可能之事,賜死她並以王妃的身份厚葬之,無論趙養性還是郡王都無話可說,而那丫頭――想到這裏,孫嶺海暗自搖頭,恐怕也不會反抗罷。況且,無論這消息準確與否,竹丫頭痼疾發作需要靜養卻是千真萬確。
他瞥了眼允王,姑且不論允王收留鬱竹的理由,單單利用他貪慕美色的心理,竹丫頭的人身安全還是能夠得到保證的。何況,竹兒畢竟是前太子妃,身份十分特殊,允王即便放浪奸猾,卻也不得不有所顧忌。
所以,權當走了一著險棋,他心想,性命總是最重要的。
孫嶺海整整衣袖,對著允王一躬到底,道:
“如此,多謝王爺收留我家小姐。”
允王哈哈大笑,轉身大步向前。孫嶺海跟在允王和張帷後麵,踏著夕陽的餘暉,穿過王府後宅向前院而去。寬闊的石板道兩旁,是大片姹紫嫣紅的花圃,建築物遠遠散落其外,一眼望去十分開闊。
突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隨風而來。孫嶺海並未刻意觀望,便見左前方幾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一群霧綃輕裾的女子或站或坐,正在嬉鬧。見允王走近,女子們收斂了笑聲,紛紛站好,行了屈膝禮。
孫嶺海不敢多看,欲加快腳步,誰知允王以折扇當胸攔住他。
“孫大人――”允王笑吟吟道:“早聽說你家趙大人姬妾之美貌冠絕東越,豔福人人稱羨。前些日子,有人送與本王一班歌舞伎,孫大人既見多識廣不妨做個評判,這班女子比之你家如何?”
孫嶺海胡亂掃了幾眼,見這些女子個個雪膚花貌,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亦覺珠翠耀目,香風襲麵。他忽然覺得自己將鬱竹留在王府的這著棋也不如何險了。
允王依舊笑嘻嘻地看他,“大人若有興趣,盡可挑選幾個帶走,本王願意忍痛割愛交你這個朋友!”
孫嶺海趕緊拱手:
“下官不敢!”
允王笑得前仰後合,亦拱手道:
“孫大人繼續前行,小王便到此處了,恕不遠送!隨後的事,有人會與你交接!”
言談舉止間居然頗為客氣。
孫嶺海便告辭匆匆而去。
允王看著孫嶺海的背影,嘴角猶掛笑意,目光卻若有所思。
張帷走到他的身邊。
“這人智勇雙全,心思細密,是把好手,若能為本王所用,真乃幸事。”允王轉過頭將目光投向那群女子,略作沉吟,吩咐道:“張帷,你……”
天際的紅暈一點點褪去,暮色中,歸巢的鳥雀成群結隊地掠過樹梢。怒放的薔薇叢中,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幾度振翅欲飛,卻又輾轉徘徊,戀戀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