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衍根據周圍的環境稍作判斷,猜測兩人上岸的地方應當已是問劍門後山的彼端,若是要繞山回去大概路程還不短。但此處天然形成的湖泊旁還有一城,當下最重要的便是入城找個藥鋪。
這個時辰城門早已關閉,唯一的方法就是翻城牆過去。
溫衍背起那昏迷不醒的人,又從外裳的衣袖上撕下些布料勉強將他同自己縛在一起,這才運起輕功往城中而去。
好在此處不是邊陲重地,城牆修得不高,溫衍靠著柳鍾意那把鋒利的匕首攀上城牆,打暈了兩個守衛,沒花太多時間便進了城。隻是他對這座城並不熟悉,便先找了一間客棧。
客棧一層提供酒食,二層住客,溫衍方一進門,便感覺到一道頗為犀利的視線投來。微微一偏頭,隻見臨窗的一桌人看衣著也是江湖人士,其中一個年紀五十上下的人似乎在他們之中地位最高,那道目光的來源正是他。
溫衍覺得那些人衣飾頗有點熟悉,隻是此時無暇多想,便隻是皺了皺眉,沒有理會。
客棧小二見兩人形容十分狼狽,眼睛瞄了瞄溫衍手中的匕首,有點戰戰兢兢的迎上來:“這位客官……”
溫衍淡淡看了他一眼:“住店,一間上房。”
小二忐忑道:“呃……隻一間嗎?”
“快點。”溫衍微一皺眉,拿出身上的一點散碎銀兩遞過去。
“是,是。”
小二連連點頭,不一會便引著兩人上了樓,溫衍剛一進房便囑他去拿紙筆,並打洗浴的熱水來。小二喏喏去了,先取來筆墨,再打滿整個浴桶的熱水,正打算告退,溫衍卻止住他,將一張墨跡淋漓的紙遞到他手上,道:“我朋友受了重傷,煩請去最近的藥鋪替我抓藥煎好送來,必有重謝。”
小二有點不安的道:“二位這是……?”
“路遇山賊,好不容易脫了身,”溫衍麵不改色的編了個謊,又拿出點碎銀給他,“我們身上的東西都被山賊劫去,對這城中又不甚熟悉,煩請再替我們買兩件衣裳來。”
小二聞言有幾分同情的點點頭,也未再多疑,接過銀兩去了。
溫衍關上門,取出身上帶的瓷瓶,再度將那幾個蠟丸倒出來,找出需要的那枚,捏開,把裏麵的藥丸捏成粉末融入浴桶的熱水中。
待藥粉完全融化,溫衍脫去柳鍾意身上濕冷的衣裳,小心的將人放進浴桶裏。
若是因受涼發燒導致毒傷惡化便難辦了。
溫衍輕重適度的按揉著那人有些僵冷的皮膚,讓熱水中的藥物可以更好的融入他的身體。
身為醫者,應是對病人的身體毫無想法的。雖然溫衍的確沒有多想什麼不應該的,卻仍是有點感概,當年那個少年,竟然已經長這麼大了。這五年來,自己似乎都沒有好好看過他,而他也刻意的回避著自己。
柳鍾意身形雖略顯清瘦,但脫了衣服之後便是肌骨勻稱,寬肩窄腰,比例優美,一看便知是常年練武的結果。
隔著氤氳的水氣,溫衍隱約想起當初那個少年的模樣。
初遇的時候那人還很小,看起來清秀纖細,眉目沒有完全長開,臉頰帶了點嬰兒肥,眼眸清澈而明亮。
相熟之後他完全是將柳鍾意當作弟弟來看的,畢竟就那時的年紀來說,那個孩子實在太小了些,連聲音都還有點軟軟的,笑著喊人的時候就像無意識的撒嬌一般。
溫衍忽而想起有一次那孩子湊近來蹭到自己身上,嗅了好一會說有很特殊的香氣,他便無奈的抱著他解釋說那隻是藥味而已。
說起來他們之間不過差了六歲,但那時他十九,柳鍾意才十三歲,差距自然無形中拉得十分大,他又如何可能對一個還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動心。
這一切原是陰差陽錯,但這五年的冷待,他確是做的過分了。
盡管如此,柳鍾意卻仍這般護著他,什麼也不說,就連眼中的情緒也幾乎完美的掩蓋了。
隻是,為了他這麼個一心係著他人的人,如何值得?
溫衍抬手摸了摸那人冰涼的麵頰,柳鍾意不知是用什麼材料易容,即使浸了水臉上的偽裝依舊沒有化開,隻是這般觸碰起來可以感覺到與真實皮膚略微不同的地方。
他突然想看看柳鍾意現在真正的模樣,指尖隔著皮膚一寸寸撫過那人麵上的骨骼,心裏漸漸描摹出大致容顏,慢慢的似乎與原先的那個少年重合起來,不過更成熟了些,原本柔和的輪廓也變得稍顯冷冽。
溫衍不自覺低歎一聲,放下手掌轉到柳鍾意背後,借著融合了藥物的熱水幫他仔細的清洗傷口,忽而發現他另一邊的肩膀上有一道明顯的傷疤,似乎是被火灼燒的燙傷或者……烙痕?
這道傷痕的顏色已經差不多跟皮膚融合,明顯已經有許多年了,柳鍾意身上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痕跡?
溫衍皺了眉,又將那人的身體仔細檢查了一遍,細看的時候便能發現許多已經淡了的傷痕,這些似乎是刀劍或者暗器造成的痕跡。這些傷痕倒是很好解釋,柳鍾意做了五年殺手,這般刀頭舔血的行當,想要不受傷是不可能的。
他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柳鍾意說“若是等莊主來保護我,我大概早就死了”時的眼神,毫無怨懟,隻是那麼淡淡的,連一分在意的情緒都沒有。
如果當年柳鍾情是因為什麼事情迫不得已離開,那將柳鍾意交給他也許是想要得到百草莊的庇護,但是他除了一再的冷落之外什麼都沒做。
假設事情真的是這樣,等他們找到柳鍾情,那個人大概會氣得一刀殺了他。
溫衍搖頭苦笑,忽聽外麵響起敲門的聲音,便轉身去開門。
門外的正是店小二,捧著些衣裳,道:“這位客官,這是您吩咐小的去買的衣服,那藥還在熬著,熬好了我再給您送來。”
溫衍道了謝,又道:“煩請過一刻鍾再替我來換些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