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瓔珞覺得深陷一片混沌之中漂浮了很久,今生的種種往事零零散散地從腦海裏掠過,看得並不真切,她的丈夫,子女,皇後娘娘,明玉,還有傅恒,都化作抓不住的虛影從身邊流逝,她著急地想要大喊,想從這無邊無際的夢魘裏逃脫出來。
終於,眼前的光線一點點明朗,她撐著身子起來,後背傳來一陣刺痛。
魏瓔珞一抬頭,正對著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她爹魏清泰手裏還攥著沾血的鞭子,別人都說魏家這個小女兒脾氣比驢都倔,這不,他掄鞭子的手腕都隱隱發麻顫抖了,魏瓔珞寧是不肯服一句軟。
“瓔珞,你別怪爹,瓔寧死得不清白,得罪的是宮裏的貴人,如果你不放下追究真相的念頭,我是絕不同意讓你進宮做繡娘的。”
原來,她竟是回到了姐姐下葬的那一日,她當著各位族親的麵為姐姐辯解,被氣急了的魏清泰用了家法,逼著自己發誓不能在追查下去,以免給魏家帶來不可估量的災難。
當年她是怎麼應對的,魏瓔珞生下來天不怕地不怕,又怎麼會信神靈鬼怪之說,為了順利入宮,她當即立誓,如若違背誓言,此生無親無掛,一世孤獨。
當時她心裏想的是,不過是一句誓言,怎麼能當真呢。
可往後的幾十年,從她踏入宮門的那刻起,每一個對她真心相待的人都離開了,吉祥,皇後娘娘,明玉,傅恒,後來她成為了皇上的女人,為了孩子們的平安把他們送給太後和慶妃撫養,她一度以為自己終於打破了詛咒,可是昭華還是沒能留住。
還有永琪,那個被她視如己出,總是抱怨像個小唐僧嘮叨自己的孩子,也因為腿疾複發離開了。
魏瓔珞拚命想留住的人,都失去了。再多的權力和盛寵有什麼用,在命運麵前都隻化作輕飄飄的草芥罷了。
乾隆四十年正月,沉屙多年,紫禁城最尊貴的女人,令皇貴妃纏綿病榻之時,身邊最親近的也隻有那冰冷帝王寶座上的九五至尊,他給了自己一世的榮寵,就連曾經說過即使自己病重也會已國事為先的話也沒作數。
堆積如山的折子從養心殿搬進了延禧宮,皇帝熬紅了眼睛也不肯回去休息,生怕一刻分開,那伶牙俐齒,狡詐玲瓏的魏瓔珞就像冬日裏的枯葉凋零了。
戰事傳來時,他望著床榻上的人欲言又止,魏瓔珞伸出手在他掌心握了握,“皇上去吧,臣妾在這兒等著您。”
他是勤政仁厚的明君,魏瓔珞不願他為自己損了賢明的美譽。
“好,朕去去就回,你若是……若是食言,朕絕不原諒,聽清楚了沒有?”
他還要和她鬥嘴,賞畫,含飴弄孫,追憶故人,百年之後更要與她合葬清陵,同穴而眠,禍害遺千年,魏瓔珞怎麼能先他離開。
太監再三請示,弘曆才一步三回頭走至殿門口,身後的宮女嬤嬤突然發出一聲低呼,緊接著滿殿宮人紛紛下跪,悲痛的泣音四散開來。
“皇上……”一麵是十萬火急的軍情,一麵是剛剛病逝的皇貴妃,李玉見帝王的臉上籠上一層灰暗的悲愴,一如當年孝賢純皇後薨逝之日,守在長春宮枯坐至天明的帝王臉上也是這副哀戚的表情。
就當李玉在心中翻來覆去想著要不要盡勸諫之責時,帝王的開口讓他解脫了:“去養心殿。”
沒有落一滴淚,聲音也冷靜如常,李玉小心地跟隨在身後,卻覺得帝王的身軀有那麼一瞬間不似挺拔了。
魏瓔珞得了重生的機遇,知道和親王多年藏拙,遊戲人間的隱忍和不甘終有爆發之日,而她需要的隻是等待,等待一個成為導火索推動弘晝自尋死路的契機,所以此刻她願意低頭。
魏瓔珞跪直了身子,低眉順眼,作出言辭懇切的態度:“瓔珞知錯了,逝者已矣,我確實不該擾了姐姐的安寧,再給魏氏招來禍端。”
“你當真這樣想?”魏清泰隻覺得小女兒有一些不同了,沉穩,嫻靜,哪怕是跪著的姿態,卻透出了上位者的威嚴矜貴。
“今日瓔珞當著姐姐的靈位立誓,日後如果擅自追查,連累魏氏全族……”魏瓔珞深深吐出一口氣:“便請老天降下懲罰,讓我不得善終。”
無論再來多少次,她都不會後悔為姐姐複仇,若是老天要罰,就讓自己一力承擔所有的因果。
魏清泰終是不忍,吩咐了下人帶小姐回房上藥,起身時魏瓔珞的目光在姐姐的靈位上停留了一瞬。
姐姐,請你在天之靈保佑瓔珞,這一次能彌補所有遺憾,讓惡人付出應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