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亞曆亞伯特卿此次出征失敗,可是該換誰來做才會成功呢?”
“根本沒有失敗這回事,亞曆亞伯特卿在不流一滴血的狀況下,不是已經以他個人的威武迫使巴格休政府臣服了嗎?這場戰爭的結果是十分成功的!”
“隻可惜最後遭到方修利那群賊人的暗算,不過那隻是校挫折,先前立下的汗馬功勞應該足以彌補這項過失才對。”
“不知道以後的情形會變成什麼樣子?”
結果,軍官們以這句話做最後的總論,眾人聳聳肩不再開口,這件事如果再繼續在鐵達尼亞內部談論下去必須冒著相當大危險,就實際的狀況來看,找人來取代亞曆亞伯特卿已是勢必行了。
大家都認為,理應由伊德裏斯前往巴格休惑星接掌亞曆亞伯特的職務,站在最前線調兵遣將才對,再加上前些日子伊德裏斯自己也明白表示個人出征的意願,更是再好也不過的事情了,然而伊德裏斯卻想盡了辦法回避這個話題,並非他沒有勇氣前往戰地,而是政治上的考量絆住了他的行動。五家族代表會議當中,哲力胥已經永遠缺席了,而這次又輪到亞曆亞伯特無限期退位,一旦連伊德裏斯都遠赴巴格休作戰的話,留在“天城”的隻剩下藩王亞術曼與褚士朗兩人,如此一來,伊德裏斯不就等於眼睜睜將自己的命運交付在政敵的手上了嗎?
“要是他們趁我不在的期間暗中動什麼手腳那怎麼得了!不管怎樣我都不會離開天城的!”
伊德裏斯就此下定決心,但是亞曆亞伯特的繼任人選到底該找誰才好呢?
“幹脆就叫褚士朗那家夥去接管亞曆亞伯特的職務算了,我倒很想瞧瞧他到底會不會統領大軍。”
一時之間還覺得是個絕佳的妙計,但下一刻伊德裏斯不得不推翻自己的想法。因為一旦褚士朗成為遠征軍總司令官的代理人選,他勢必前往巴格休感星,也將與病床上的亞曆亞伯特碰麵,到時就不知道那兩人會聚在一起策劃什麼陰謀了。伊德裏斯之所以如此認為,全由於他自己就是滿腦子詭計多端,才會對競爭者有著相同的觀察。
對伊德裏斯而言,他寧可用盡各種手段也要阻止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的聯合,不過與他們兩人其中之一合力夾攻另一人的這個策略他也做不到,因為他一直對這兩人表現出露骨的敵意,事到如今又打算與他們其中任何一人並肩作戰,隻怕到時落得被拒絕的下場。也許從現在起應該藏起自己的競爭意識,同時做好表麵工夫才對,伊德裏斯內心自覺不妙。
“說起來亞曆亞伯特這家夥可真是老奸巨滑,他慘敗在方修利那群人的手下又沒有達成任務,現在卻沒有人指出這個事實。”
不僅如此,鐵達尼亞內外的同情均集中在亞曆亞伯特身上,使他的呼聲日益升高,難道這一切早在亞曆亞伯特的計劃之中?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亞曆亞伯特已經不單單是一介武夫,也是庸俗的策土。伊德裏斯開始覺得亞曆亞伯特不是那麼好應付,心裏不禁產生疑慮與不安,而他的心情更是刺激著其弟拉德摩茲,拉德摩茲選了一個最糟的時機說了不該說的話。
“聽說亞曆亞伯特卿又打了敗仗,結果遞出辭呈以表示負責,這下競爭對手又少了一個,大哥,恭喜你了!”
“你高興個什麼勁!”
情緒壞到極點的伊德裏斯脫口啐道,他最討厭看到拉德摩茲老是擺出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樂天模樣同時也氣自己。不管怎麼說,亞曆亞伯特已經遠離了藩王至高的寶座,伊德裏斯明白自己必須趁這個大好良機,想辦法繼續拉開亞曆亞伯特與藩王寶座之間的距離;然而事實上,他不僅不能掌握亞曆亞伯特真正的想法,也預測不了褚士朗的反應,因此無法積極地運用權術鞏固自己的地位,伊德裏斯對於自己略顯保守的姿態相當不滿意。
在二月十一日的五家族代表會議當中,伊德裏斯語氣尖銳地不斷追究亞曆亞伯特的責任;他指出亞曆亞伯特在小規模的戰役裏完全中了流寇的好計,造成全麵性的慘敗,平白犧牲了兵力,無論如何這件事情對鐵達尼亞的名譽都是一種損傷,到最後還主動引咎辭職,將藩王殿下賜與的地位與權限棄之不顧可謂大逆不道,如此不負責任實不可饒恕,必須施以適當的處分以做效尤!在伊德裏斯發表主張之際,藩王一直保持緘默,於是褚士朗便負責應付這個場麵,在聽畢伊德裏斯的言論之後,褚士朗徐徐開口說道。
“伊德裏斯卿,一開始你堅持要追究亞曆亞伯特卿的責任,而亞曆亞伯特卿已經辭去公職了,你又要百般為難,試問亞曆亞伯特卿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認同呢?”
看著伊德裏斯臉色丕變,褚士朗心想,與伊德裏斯相較起來,自己的做法更為惡劣,因為他懂得如何傷害對方的自尊卻絲毫不想手下留情,隻不過他對眼前這位小他三歲的表弟無法抱持好感也是一個不容更改的事實。
雙方你來我往地爭辯了三、四回合完全沒有結果,於是藩王宣布早晨的會議就此散會,等到下午五點再重新開議,這陣子可以明顯看出藩王一直在避免太快對此事做出結論。伊德裏斯悻悻然告退之後,接著也打算離開的褚士朗被藩王喊住,鋼鐵般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裂縫,但是在與褚士朗的談話之中似乎隱約透露出極微量的困惑。
“沒想到亞曆亞伯特卿會搶在孤表示責難之前提出辭呈,孤以為這個做法實在不像亞曆亞伯特卿平日的作風……”
“是的。”
“是不是有誰唆使亞曆亞伯特卿這麼做的?”
“這個微臣就不清楚了……”
嘴上雖然表示無法斷定,但褚士朗內心卻認為藩王的猜測是錯的。意想不到的失敗與接下來待在病榻上的時間不斷削弱了亞曆亞伯特的意誌力,亞曆亞伯特二度敗在方修利的詭計之下雖然比較起第一次失敗的經驗,這次的舞台更小,損失更少,然而對敗者的自尊等於是致命的一擊。如果當事人換成哲力胥或伊德裏斯,他們的內心必定飽受狂烈的憤怒與恥辱感的苛責,而亞曆亞伯特卻渡過了這個難關,他冷靜地接受失敗的事實,以眾人怎麼樣也想像不到的方式擔負責任,更貼切的形容應該是,他成功地讓旁人接受他負責任的方式。“那種做法算得上真正負起責任了嗎?”從某種角度來說,伊德裏斯的意見也有正確的一麵,但是每個人聽了都覺得伊德裏斯是在刁難亞曆亞伯特,這隻能說德裏斯平時的形象太差了。
褚士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這個上午他打算處理八件案子然後寫信給亞曆亞伯特,中午就和莉蒂亞公主與芙蘭西亞一起用餐。隻是他的私人規劃在十點五十分左右遭遇了阻礙,因為臨時有客人來訪,那是裝扮得有如孔雀一般華麗,過去曾經美麗動人的女性:泰莉莎·鐵達尼亞公爵夫人,按照輩份她算是褚士朗的叔母。當褚士朗鄭重地招待她到會客室,公爵夫人立即張開她那毒辣的紅唇說道。
“亞曆亞伯特總算像個男子漢負起責任,早知如此應該第一次戰敗的時候引咎辭職不就好了嗎?這孩子的決斷力真差。”
在這個龐大的宇宙都市裏保有最大的言論免責權的這位老婦人抖動著兩頰與下顎的贅肉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她此次來是希望取得褚士朗的協助讓她獲得正式的公爵名號,隻是她在一直數落不在場的亞曆亞伯特,完全忘了她主要的目的。
“一定是家教太差了,誰叫他母親是個不檢點的女人!”
“公爵夫人,那是別人的私事,請您尊重死者。”
“哎呀,原來褚士朗你是個這麼懂得禮貌的小孩啊,不過禮貌往往是偽善的別名。”
“…………”
“褚士朗,你不會想袒護那女人吧?不過你跟你母親跟那女人關係匪淺,也難怪……”
“公爵夫人!”
褚士朗的聲音像是一道看不見的鞭子揮在泰莉莎夫人的嘴上,一瞬間的驚駭之後,夫人不愉快地瞪著褚士朗,然而在感受到潛藏在對方眼眸深處一股強烈的情緒之際又再度噤若寒蟬,於是她刻意重重咳了一聲以擺脫內心的恐懼。中間間隔了二秒左右的空白,褚士朗的語氣才總算恢複到原有的溫和有禮。
“我有事想請教公爵夫人。”
“什麼事?”
“公爵夫人以往從未做出任何政治層麵的要求,為何在這陣勢興起取得公爵名號的念頭,我認為您到頭來隻會落得徒勞無功的下場。”
泰莉莎·鐵達尼亞公爵夫人並未即刻作答,她的雙眼閃過一進狡黠的目光,接著以矯揉造作的語氣說道。
“褚士朗,這真不像是你會問的問題,這還用說嗎?都是因為我可愛的哲力胥死得那麼慘,如果那孩子還活著,我大可放心地將我們家族與鐵達尼亞一族的事情交給他去處理,犯不著把自己累成這樣。”
褚士朗覺得自己好像頭一次聽到母親提到自己兒子之時如此欠缺誠意的台詞,泰莉莎夫人向來偏愛次子亞瑟斯而對長子哲力胥抱以冷淡疏離的態度,這個事實在一族之間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這句“可愛的哲力胥”讓人聽來簡直別扭到了極點,這種不自在的感覺存在於鐵達尼亞一族所有人的血液裏,血族統治、泛政治化的優生學。一族的權力獨裁等種種驚世駭俗的現象在褚士朗眼前化為五顏六色的畫麵,而泰莉莎夫人想必就是一麵破碎的鏡子,將褚士朗自己與亞曆亞伯特映照出來的模樣扭曲變形。當亞曆亞伯特的母親,也就是褚士朗母親胞妹的身影開始在褚士朗的腦海裏浮現之際,他立刻強迫自己將其摒除在意識之外。
“也就是說,公爵夫人產生了身為鐵達尼亞主流的使命感是吧?”
“隨便你怎麼解釋都行,總之不能光靠三個人來訂定鐵達尼亞的最高決策,對吧?褚士朗,如果不趕緊找到適當人選填補空位,一定會引來心懷不軌的野心家所覬覦,目前暫時由我這個有正統血緣的人繼位,接著再來好好研究人事問題才能做出妥善的選擇。”
有理!褚士朗心想,而有趣的是這番話也引起了他的疑心。泰莉莎夫人的智商雖然不算低,卻是個無法以理性克製情緒和欲望的人,與亞曆亞伯特不同,泰莉莎夫人不可能出現飛躍性的成長,也缺乏身懷使命感的可能性,可想而知,一定有人在幕後操控泰莉莎夫人!拿藩王亞術曼的說法就是:“有人唆使她這樣做的!”此時,褚士朗可以完全肯定這一點。
……就在同一時刻,視褚士朗為藩王寶座爭奪戰最大障礙的伊德裏斯正坐在自己寢房內的沙發上擺出陣局,手上已經握熱了白蘭地酒杯,但腦中仍然不停思索著。
與哲力胥的母親,那個冥頑不靈又自私自利的老婦人結盟!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一種有如被強迫灌下低級酒時的痛苦開始衝擊著伊德裏斯的胃。
伊德裏斯的夢想是得到鐵達尼亞的最高權力,那是屬於宇宙霸王,也是人類社會統治者的寶座,光耀眩麗且至高無上的寶座,而這場爭奪戰一定也必須是同樣的光耀眩麗且至高無上才對,如果說現在逼不得已要跟一個壓根兒不可能理解藩王寶座價值的人合作的話,那簡直是蠢到了極點。
然而,或許這是最好的方法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