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權利的要塞(3 / 3)

依照鐵達尼亞一族內部的法規,褚士朗·鐵達尼亞已經不是公爵,除了爵位以外所有的公職與地位均遭視奪,成為一介布衣。然而遠征巴格休惑星的鐵達尼亞軍將士依舊跟以前一樣稱呼兩人為公爵,而兩人也大方地接受這個稱謂。

"盡管放心好了,褚士朗卿,雖然財產部分無能為力,不過你的爵位就由艾賓格王國頒贈給你,還有亞曆亞伯特卿也是。"

莉蒂亞公主拍胸脯表示,兩名公爵則煞有介事地表示感謝。亞曆亞伯特在四月底結束住院生活,再度現身於將土麵前,受到熱烈的歡呼,他前往褚士朗的住處,這是他出院後第一次的問候。

"褚士朗卿,希望你留意自身的健康與安全。"

兩人相互握手時,亞曆亞伯特說道。

"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與藩王對抗的,還需要仰賴褚士朗卿的人脈與政治關係。"

"我們作戰的對象並非藩王,而是伊德裏斯。"

"沒錯,可不能被土兵們聽見,不然就糟了,我會小心的,不過對我個人而言,想到要與藩王對抗才能更加強我的決心。"

亞曆亞伯特已經對進駐巴格休的鐵達尼亞全軍發表過演說,演說當中嚴厲批判伊德裏斯的專斷蠻橫,表示伊德裏斯軟禁住院療傷的藩王,他與褚士朗不能饒恕伊德裏斯的不法作為,隻有下決心起兵相諫,所以敵人並非藩王,而是伊德裏斯卿!

表示要脫離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麾下的隻有全軍的百分之四,一旦確認藩王亞術曼安然無恙,這個數字大概會暴增到二十倍以上吧。不過事實上,藩王健在的講法是透過伊德裏斯宣布的,結果重點便回到伊德裏斯的話是否可信的問題上。

"也許藩王殿下早就死了,或者正處於危篤狀態。"

諸如此類的謠言在軍中傳著,此外伊德裏斯個人的人望相較起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自然是後者占了壓倒性的優勢,這隻能說伊德裏斯太不懂得做人,他因為極度渴望下任藩王寶座,於是設計排擠遙遙領先於他的兩名公爵,以上的公式比較容易為土兵們所接受。他們還不至於為此憎恨伊德裏斯,但是在失去兩名公爵之後的鐵達尼亞由伊德裏斯獨裁統治的未來想像圖卻也不是他們所樂見的。如果要繼續接受鐵達尼亞的統治,兩名公爵應該會比伊德裏斯來得好一些吧!

在多數將士們的這種傾向之中,少數的脫離者已經準備離開巴格休,雖然事先得到兩名公爵的認可,五月十五日,艾爾曼伯爵仍舊代表這群人拜訪褚士朗做行前的道別,接受完禮貌上的問候,褚士朗便以沉穩的語氣問道。

"對了,艾爾曼伯爵,你與方修利等人的談判進行得還順利嗎?"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艾爾曼伯爵的臉上閃過一抹看似苦澀的表情,隨即又把他的內心世界隱藏於禮法的麵紗之下,他擺出典型的中年紳士儀態向褚士朗表示。

"我是鐵達尼亞的貴族,一言一行對自己與他人間心無愧如果說你無法接受那群流寇的存在的話……"那就攻擊他們!反正他們全都在同一艘艦艇上,艾爾曼伯爵提出一個駭人的提議,而他這個想法早就被李博士他們猜中了。

"原來如此,這種事的確隻有鐵達尼亞想得出來,不過我不會這麼做的。"

褚士朗輕笑著斥回艾爾曼伯爵的提案。

"能否請你轉告方修利等人,我會預祝他們平安進人天城的。"

以紳士一詞還不足以形容褚士朗所表現的寬宏大量,同日也激起艾爾曼伯爵的猜疑心。他看似溫和的細眼執拗地探索著褚士朗的表情,卻什麼也沒有發現。法爾密代理褚士朗護送了爾曼伯爵到中央宇宙港,原以為可以趁機一睹方修利一行人自廬山真麵目,結果事與願違,隻有抱著遺憾的心情回到宿舍向在中庭邊散步邊沉思的褚士朗報告始末。現在正值初夏的午後,在恒星的光亮下,綠意格外盎然,植物也散發出活潑的生命力。

"很抱歉,事到如今還要提出一個優柔寡斷的問題……"

法爾密脫口說出他的疑慮。

"我們真的要跟藩王殿下作戰嗎?"

話說出口的那一刻法爾密就後悔了,他不願被當成膽小鬼或者做事拖泥帶水,他隻希望自己的表達再正確一些,能夠因此得到褚士朗的嘉許。

"法爾密卿與我同樣生於天城,待在天城時連想都不敢去想這種事情,但現在我們遠在距離天城好幾百光年的地方,可能就是因為如此才會產生這種念頭吧。"

褚士朗轉頭看向法爾密並輕笑一聲。

"我對藩王個人並無深仇大很,所以我能夠正麵與之對抗,亞曆亞伯特卿也是一樣。"

都什麼時候了,還懷疑是否真要作戰,簡直蠢到家了!法爾密自責不已。

"不隻是艾爾曼伯爵,連方修利一行人也平安離開這個惑星,我能夠明白您之所以放他們一馬必定有您的理由,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告訴我好嗎?"

"這是因為,如果我們繼續延用傳統鐵達尼亞的作法,就等於失去了戰鬥與得勝的意義,至少要讓鐵達尼亞以外的人或多或少期許我們的行動將帶來變革。"

此時空氣產生流動,一陣風吹亂了褚士朗與法爾密的頭發。

"原本這隻是鐵達尼亞的內哄,與其說是戰爭,還不如說是打架。然而其中多多少少也具有曆史方麵的價值,這次我們對傳統鐵達尼亞的手段與價值觀抱持反對的論調,也因此這場戰爭首度擁有對外公開的意義。"

或許這隻是一種錯覺,不過這項訴求似乎亦能滿足對於現狀采取消極性容忍態度的絕大多數市民潛意識裏的挫折感。

"由外界看來,我們這場戰役將得到大多數的認同吧。我們毋須尋求助力,隻要打勝了要多少就有多少。"

講到台詞的最後一段時,褚士朗顯露出相當不屑的表情。不同於躲在"天城"這個籠子裏的伊德裏斯,褚士朗必須奔走於宇宙各地以取得外交、通商與安全保障,他明白鐵達尼亞消極的支持勢力期望的是絕對的安全與少許的變革。隻要褚士朗不強逼對方"賭上性命共同奮戰",對方應該就會對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保持友好的態度。

"那麼,我們在實戰部分的勝算究竟有多少呢?"

"亞曆亞伯特會贏的,如果是正麵對決的話,沒有人勝得了他。"

"是的,我也是這麼認為……"

法爾密保留全麵讚同的說法,事實上,亞曆亞伯特曾經連續兩次敗在方修利的手下,方修利很有可能繼續使用詭計第三度擊敗亞曆亞伯特。

"一次作戰的失敗還不至於擊垮我們,而問題就在這個節點上頭,隨著方修利屢屢立下功勳,伊德裏斯看在眼裏真能安心嗎?"

褚士朗的雙眸蘊含著較償的目光,他是名紳土,同時也是鐵達尼亞貴族。這次褚士朗默許艾爾曼伯爵與方修利離開巴格體,其背後有著充足的政治考量,因為他猜測一旦方修利一行人進入"天城",將成為動搖鐵達尼亞的軍事與政治最大的不安定因素,這不是內心想像的期待,而是一種即將實現的預測,他計劃利用各種手段多管齊下以提高準確率。

"褚士朗卿,可是方修利一行人原為不肖之徒,你想他們會不會在內部策動政變,借機占領天城呢?"

"就算天城毀了也不關我的事!"

語氣之激烈令法爾密頓時把呼出來的空氣吞了進去,經過這麼長久的時間,法爾密在此刻才得以窺視到褚士朗內心世界的一隅。

"在離開天城之後我才第一次了解到,那裏既非城堡亦非宮殿,而是一座牢籠!待在裏頭,就等於跟宇宙隔離,誤以為一族內部的糾葛與陰謀是人類社會的一切,鐵達尼亞自認是宇宙的核心,其實並非如此,一個與世隔絕的流放地才是天城真正的麵貌。"

褚士朗眺望著這個小型花園裏的小巧噴水池,仿佛將之視為天城一般。

"伊德裏斯是唯一留在那個流放地的囚犯,正因為他留在那裏,我們才得以脫離。"

"如此說來,我們這次是要跟恩公作戰羅?"

法爾密會如此形容是由於他對"天城"有不同的評價,就跟先前他自己所明言的:"天城"是權威與權力的泉源,他內心無意識地渴求著褚士朗不同於自己的見解會因此出現龜裂。

"是的,畢竟我也是鐵達尼亞,與其身負汙名被殺以搏得後世的同情,我寧可選擇在現實世界裏維護自己的權益,成為敘事詩的主角是毫無意義的,我要和亞曆亞伯特共同應戰然後獲勝。"

褚士朗靜靜地述說自己的想法,法爾密則默然凝視著他的側臉,一時之間感到沒來由的呼吸困難。

"接著逼迫藩王亞術曼殿下隱退,放逐伊德裏斯,瓦解天城,由亞曆亞伯特繼任藩王,我則負責輔佐他,趁著他和我均健在的期間以循序漸進的方式將鐵達尼亞的規模縮小到一個普通的名門家族,謹守本分世代繁衍下去,這就是我心目中的鐵達尼亞理想圖。"

褚士朗頭一次如此明確地說出自己的構想,法爾密被他的氣勢所壓倒,雖然與自身的野心與理想大相經庭,但是由褚士朗的口中說出來,仿佛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突然間,有股強烈的衝動驅使著法爾密,他很想將父親生前告訴過他的秘密以問句的方式脫口而出,經過數秒的掙紮他終於屈服於衝動之下。

"恕我提出一個魯莽的問題,閣下之所以將藩王位交給亞曆亞伯特卿,是否因為你們二人有血緣關係呢?"

"是令尊告訴你的嗎?"

"是、是的。"

"你這個問題的確問得很魯莽,法爾密卿。"

褚士朗的語氣與表情並沒有太顯著的變化,反倒是法爾密的心理一直調適不過來。此時間褚士朗淡淡地道出一個嚴肅的事實。

"亞曆亞伯特與我是表兄弟,同時也是親兄弟。"

"……?"

"意思就是說,亞曆亞伯特的母親是我母親的妹妹,而亞曆亞伯特的父親也是我的父親,我們兩人在母方算是表兄弟,但在父方即為親兄弟,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實情,法爾密卿。"

"這麼說……"

法爾密啞口無言,原來褚士朗的父親與身為姐妹的兩名女性同時往來,而這對姐妹後來又與其他男性結婚。法爾密知道。

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的生日是在同一個月份,也就是說他們兩人幾乎於同一時期受胎。

"這就是鐵達尼亞,以延續血緣統治為最優先目的,甚至可以無視基本人倫的存在,我認為天城就是這種扭曲價值觀的象征。"

褚士朗不再開口,而法爾密不知如何應對,隻有定定地佇立在難耐的沉默之中,將他從無形的桎梏裏拯救出來的是一名少女活潑的聲音。

"褚士朗卿。法爾!一起來吃午餐吧,餓著肚子是沒辦法上場作戰,也沒辦法用功念書的。"

看著莉蒂亞公主朝綠色的庭園奔來,褚士朗朝法爾密笑道。

"那位小公主總是對的,空腹時即使擺出多麼正經的表情思考事情也無法做出最好的結論,我們還是乖乖聽從賢者的忠告吧。"

褚士朗揮手回應公主,一秒後,法爾密也跟著仿效。星曆四四七年五月十九日,正值伊德裏斯·鐵達尼亞給予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出麵受審期限的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