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來了很多人，我隻記住了一個大嗓門的舵爺王三江。
王三江沒有高大魁梧的身材，一舉一動都很氣派。他總是披著一件破舊的軍大衣，手裏拿著一把折扇。在他的麵前，祁叔叔也不敢大聲說話，做什麼事都得看一看他的臉色。
靈堂隻設了三天，送葬的隊伍裏很多都是舵爺王三江帶來的搬運工人和縫紉廠裏的年輕女工。聽說，舵爺王三江是搬運公司的機修廠長，根本就管不了街道上的縫紉廠。不管怎樣說，他把人都喊來了，我的外婆和小孃就得燒水衝茶，做好招待。
外婆對我的小孃說道：“不是舵爺王三江出麵，還真沒有人敢給你的外公料理後事。這幾天，有正神在這裏，才無人作妖？”
我插嘴問道：“舵爺王三江是什麼人呀？”
“以前，他是一個在街麵上吃百家飯的小乞丐。你的祖祖幫他治過病，看著他長成了一個恩仇分明和敢做敢當的男子漢。”
我的外婆有個性也有見識，很難由衷地誇讚一個人。舵爺王三江喊我的外婆為大姐，在有意無意之間都會做出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我還發現，他就是另有主張，也能讓我的外婆心悅誠服。
後來，我聽舵爺王三江對自己的手下說：“這裏老爺子給我治過病，我的大姐教會了我做人！我們都可以想一想，我該不該這樣做？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知恩不報，何以為人？”
“舵爺不說，我們哪裏知道還有這個故事！”
我的心裏也在想，外婆從來就沒有提到過王三江。兩次抄家，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沒有去找過王三江。
我的祖祖走得很隆重，送葬的隊伍前前後後壓滿了兩條街。一路上鞭炮聲不斷，白色的碎紙片漫天飛舞，就像雪花飄飄。
“林大夫，你老一路走好啊！到了天堂，就說一聲人間還有真情在！別提那些糟心事，一樣沒用！”
聽到王三江這樣說，我看到有幾個站在街邊上的人竟跪到了地上，有人鞠躬，有人抹淚。祖祖給很多人看好了病，從不主動收錢。都是病人願出多少就出多少，一分不給也沒有關係。
在解放前，我的祖祖到貴州、雲南和西康等地走過鏢，人稱花貓。抗戰前夕，他是擁有十幾家分店的錢莊老板。抗戰八年，他賠光了老本，隻好改做藥材生意。解放時，我的祖祖在榮縣還有一片祖地，受了批鬥。這些年風風雨雨，我的祖祖不敢亂說亂動，免費替熟人和街坊鄰居看病。
祖祖說過：“大丈夫立世，總要無愧於心！”
我不知道心是什麼，外婆解釋說：“心是天地之本，萬物之靈。祖祖的意思是做人要知大義，做事要合情合理，說話要有根有據。”
還是不懂，我接著問道：“大義又是什麼呢？”
“天地之間有正氣，我們的心受到了正氣的滋養，慢慢就會生出良心，又叫大仁、大義、大智和大勇之心。做人要學好，就是要走正路，做大事。就像舵爺王三江那樣，能左右逢源，一呼百應。”
“哦！”
其實，我還是沒有聽明白，隻知道能做到舵爺王三江那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