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杜維屏是杜月笙的兒子,他這一被捕馬上就震撼了上海灘,緊急處分,雷厲風行,居然連杜先生的少爺都捉進官裏去,僅此一點,已足使玩法、悛法者有所戒了,上海朋友這才曉得煌煌法令不是輕鬆隨便、等閑視之的了。另一方麵,也有人睜眼在看這場好戲如何續演,街頭巷尾,交頭接耳,都在竊竊私議,這下要看杜先生將會作什麼樣的反應。
杜月笙對此一意外事件的反應,於公則表現出大義凜然,他知道蔣家王朝現在大難當頭,命脈如絲,前途既黯淡而又危險,尤其幣製改革在全力推行時期,一招錯,滿盤輸,牽一發足以動全身;並且在上海灘比他兒子大的老虎還多的是!他把這個大環境看得非常清楚,因此,他對杜維屏被捕事件一語不發隻字不提,既不向任何方麵求情,也不跟要好朋友訴苦,他隻是說:“國法之前,人人平等,維屏果若有罪,我不可能也不應該去救他。”
但是,杜家公子被抓,家裏人不明內情,頻頻催促他設法為杜維屏開脫。這時,杜月笙的神情反倒顯得非常輕鬆,他帶著笑說:
“怕什麼,我有8個兒,缺他一個,又有何妨?”
盡管蔣經國這一次來上海氣勢洶洶,大有打虎之勢,但是隨即碰了孔家公子的壁,隻好對幣製改革不了了之。杜月笙對於兒子的關押並不著急,孔家公子的揚子公司案不了了之之後,上海“經濟特種法院”也不得不給予杜月笙麵子,杜維屏案子數度審訊的結果,特種法院因為“全無佐證”指明杜維屏是在改革幣製之前獲得機密,於是“投機牟利”、“破壞金融”的“事實”,使法官接受了杜維屏“純出巧合”的辯說。因此,法院宣告杜維屏無辜無罪,予以釋放。但是,他所經營的宏興公司有兼營“對敲”的事,這種場外交易大有逃脫之嫌,宏興公司則受到吊銷牌照和依章罰款的處分。杜維屏平安無事地被送回家裏。
杜維藩夫婦邀遊北平,在上海卻傳出了杜先生“大少爺逃跑,三少爺坐監牢”的惡意謠言,獲知三弟維屏被捕,杜維藩夫婦聞訊心驚,還以為陶督察特意寫兩份介紹名片,是為了他們如在北平被捉可以拿來擋擋事,免“進牢監,吃苦頭”。但是,不久杜維屏被釋放回家,直到在北平發現北國風雲日亟,共軍著著進逼,北平馬上就要陷入重圍時,杜維藩夫婦這才恍然大悟,陶一珊寫那兩張名片是擔心北平圍城,兩個人陷在北平逃不出來,才特意做此安排的。
杜月笙對他的兒女寄予很大的希望,但是,他一輩子在混世界、打天下的痛苦經驗使他不願他的任何一個子女走他的老路。現在盡管杜家鍾鳴鼎食,富埒王侯,其排場之大,很少有人能超過他,但是他對人生的最後願望,亦即他所寄托於他的兒女身上,就是做一個樸實無華、能在平凡中顯出其不群的人。因此,他從不在自己子女麵前講述他得意的往事,赫赫的事功,相反的,他倒不時告訴他的子女們,他兒時的孤苦伶仃,煢獨貧困,縱使他在賭桌上一擲萬金了無吝惜,但是他在與家人同食的飯桌上,一隻醬油碟子倒得過多了些,他也會小心翼翼地將一碟勻作兩碟。
倉皇出逃
1948年11月20日以後,保定失陷,徐州易手,12月間徐蚌會戰又起,江南局勢越來越緊,風聲鶴唳中到了1949年1月1日,張淦兵團在搭口布防,4日,國民黨政府遷廣州,國共戰事已經接近長江北岸,從這個時候開始,難民由徐蚌而南京,由南京而上海,不日之間,就達到了數十萬。
1948年陰曆年前,浦口戰雲密布,首都南京一夕數驚,於是,連南京的商賣百姓,升鬥平民,也都爭先恐後地擠進了逃難行列。而這時逃難的目標隻有上海一隅,因為往上海逃難有錢人可以乘飛機、輪船,逃赴國外香港或台灣,中等人可以沿滬杭南、浙贛、粵漢鐵路逃到廣州或西南,無錢的人萬一非留在上海不可,至少上海要比南京安全,而且,“討飯討到上海也不怕”,就是為求解決生活、衣食,上海也遠比南京,或者其他各地容易。
因此,一時間南京下關車站一片紊亂,車站外的大廣場,難民餐風露宿,或坐或臥,也不曉得擠了若幹萬人,月台上,更是萬頭攢動,揮汗如雨。車站秩序完全破壞無遺,用不著買票、驗票與剪票,火車站的司乘人員,麵對著蠕蠕而動的人潮束手無策,難民們惟有從車站廣場盡頭起,一步步的往月台挨,一步步的往月台擠,好不容易等來一列火車,月台就近的人一擁而上,直到車頂、車銜頭,甚至車廂下火車輪子兩旁,都綁滿了急於到上海的難民,火車隻能不按班次,不照時間地向東駛走。
就這麼一車車的難民往上海市送,數日之間上海難民多達十數萬人,有錢的住旅館或者出黑市高價買機、車、船票,繼續登上逃難的旅程,有親戚朋友住在上海的立刻便去投奔,還有大多數走不了,也無親友可投的,便迫於無奈,他們在嚴冬季節不能困馬路,睡水門汀,於是隻好紛紛住進廟宇、祠堂、公廟、學校……轉瞬之間,上海凡有屋頂的公眾場合全部住滿,可是,還有大批的難民,在源源不斷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