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聿除了與我道別,還帶來一個至關重要的秘密,解開了縈繞我心底已久的迷。從我落水那次,他就覺得事有蹊蹺,一直暗中調查。害我的人看似表麵做得滴水不漏,實則還是露出端倪。其中一股勢力來自太師黨羽,也就是歐陽家。為了歐陽書瑜穩坐太子妃之位,竟不惜買通宇文府中的下人,將我推入湖中;更不惜在我們回徽州的路上冒險行刺。但自我母親去世後,這股勢力就銷聲匿跡了。當日我去拜見太子妃,她必定知道我就是上官冰兒。既不認我也不過分罰我,還按理處置了我,又不妨礙伺機而動,思維之縝密、行事之果決不得不令人佩服。
另一想害我的人,宇文聿也早有洞察,隻是不敢也不能言明。如此想來,離奇的毒蛇事件,吳媽媽多次在言語間暗示我,宇文聿急著娶我過門,甚至在我身邊安插了多名暗衛……一樁樁、一件件看似沒有關係的事情,瞬間連成一條線。沒錯,這麼多年來,我名義上的父親一直都想要我的命。更大膽的設想,如果不是我父親的裏應外合,歐陽家恐怕沒有那麼容易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
推門而立,仰望天上如絲如縷的輕雲追逐淡月,撲麵而來的冷意驅走了深夜的疲倦。真相讓人清明,甚至勇敢。日後沒有了宇文聿的維護和周全,我要學著保護自己。雖不曾認祖歸宗,但在京城裏——這權力的中心,又有什麼秘密?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武器,不會不令人忌憚。
時光荏苒,轉眼已入臘月。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身體似有好轉,舅父、舅母看在我每日勤勉侍奉老人,安分守己的份上,臉色沒有之前那樣難看。每每收到宇文聿從前線捎來的家書,便是我們一家老小其樂融融的時光,我不僅念出信中內容,還融入自己對宇文聿征途生活的想象,外祖母聽後樂得合不攏嘴。外祖父眯著眼睛,不時糾正我的描述,告訴我怎樣才是真正的軍旅生活。我們選擇將淚水掩藏,用歡笑的方式思念一個人,用樂觀的心境祝福一個人。
臘月二十,宮裏傳召於我。不是皇後娘娘,是皇上。冬日天短,暮陽早早地沉入西山,金碧輝煌的宮殿在夜色下收斂了往日的恢弘大氣,沉沉暗暗。明德殿內,鎏金的蓮花燭台上燃起明亮的燭火,金絲楠木的長案上放著小山似的奏章。這些日子我曾幻想過許多種相見的場景,真真來到麵前,除了腳步有些虛浮,胸中並無波瀾。
“臣女上官冰兒參加陛下,願陛下萬歲萬萬歲!”不知他會不會覺得“臣女”二字有些刺耳。
“冰兒,上前來,給朕瞧瞧。”
今日出門前,舅母特意照顧我梳妝,為我準備長襟廣袖的明紫宮裝,金色牡丹花紋盤旋其上,流暢縹緲且不失端莊。我整了整衣領,起身走到他麵前,非但沒有躲避他的注視,反而睜大眼睛,也將他的樣子看得更真切些。
這就是給予我生命的人。大興朝第二代君主軒轅子恒。內侍上來侍候更衣,他換下了明黃九龍十二章的朝服,穿了家常絳色團龍暗花緞的袍子,示意宮人退下,神色間略有倦意。曾聽外祖父閑聊時說,太子和皇帝年輕時很像,連行事的性子都像。是啊,一樣的溫文儒雅、王者貴氣,心裏不由地吃痛一下。
“叫禦茶房,傳些杏仁酪來。聽婉如講,你平日裏最愛吃甜食。”突如其來的關心,卻不生硬。
“冰兒多謝陛下關心。蒙舅母照拂,在府裏的吃穿用度樣樣都是最好的。”
他起身,竟握了我的手,充滿愛憐的說:“你不要怪寡人,寡人確實不知你的存在。”
我趕忙跪下:“冰兒不敢僭越……”
“孩子,這段時間寡人一直在想你的母親,當時隻有十五歲,竟那般倔強。竟瞞了這麼多年……”我分明看到,他雙眸的層層水汽。
逝者已矣,我不忍活著的人再傷心。“母親選擇將我生下來,又百般寵愛的養大,這些都是對曾經摯愛的執著和紀念。”我知道,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身邊假意承歡的人前赴後繼,真心相待的卻少之又少。
他拉我坐在身邊,“冰兒,寡人一直未召見你,並非不愛重你,隻是不知以何種理由讓你回到寡人身邊。”仍握著我的手不放,想必生在宮裏的嫡親公主也未有這樣的待遇。“寡人不得不考慮上官和宇文兩家的臉麵……”也不可丟了天家的顏麵,帝王向來擅用權衡之術,怎可因私廢公,“如今倒有個萬全之策,隻是委屈你沒有公主的名分。”
我雖不知具體的安排是什麼,但對於進宮早已心灰意冷,卻又不知如何回了他的好意。“陛下聖明!冰兒從小長在宮外,行事魯莽,舉止難登大雅之堂。且外祖父母病體抱恙,冰兒需替母親盡孝,侍奉左右。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冰兒,言重了!你雖未長在寡人身邊,也算寡人和皇後看著長大的。如今你外祖家尚有你舅母照顧,你與宇文聿雖有婚約但未過門,呆在府上終歸名不正言不順。況且你年紀尚小,寡人還想你承歡膝下,難道就不能全了為父拳拳愛女之心?”
話說到這兒,於情於理,我都無法再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