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身後事是在相府中辦的,為了活著的人的顏麵。然而母親沒有入上官家的祖墳,也沒理由再回宇文家,很久以前她就為自己在京郊置了處陰宅,並留下遺言,萬望給她最後的體麵。
我是母親唯一的骨肉,依禮法卻不能為她打幡,為她摔瓦,不能抱靈牌。唯有執著哭喪棒,跟在孝子的後麵,送她走遠。
這個世界裏最疼我、愛我的人,就這樣遠去了。夜涼如水,抬首遙望廣袤的星辰,深燦無垠。都說每顆星代表著一個靈魂,繁星如許,哪一顆是我的母親?她本就孑然一身,今後更加孤零零。
曆經三世,不得不說上天是厚愛於我的,使我在慈母的百般嗬護下健康成長。而我總以為母親的愛會綿延不絕,母親的愛不需要回報,母親的愛可以無節製的索取。心底的悲傷和悔意將我淹沒,幾近絕望的孤獨接踵而至,唯有晶瑩的淚水流淌在破碎的前塵往事中。
一片影子在我眼前,遮住清冷的夜。他什麼都沒說,隻坐在我身邊,我不敢看他紅腫的眼睛,繼續將目光投向那無垠的星空。不知過了多久,溫暖的掌心輕拍我的肩,我下意識的喊了聲:“哥哥!”再也忍不住,孩子般的抓著宇文聿的衣襟痛哭起來……
為了無法做親人的上官和宇文兩家不要成為仇人,外祖父拉下老臉,親自前往宰相府負荊請罪,替九泉之下的母親了卻這段前緣。同朝為官的祖父並無一絲為難之色,還不住的勸他節哀順變,這讓外祖父更加過意不去,回府後,一病不起。
外祖父和外祖母雙雙纏綿病榻,我每日侍奉左右,按時煎藥、煮湯,傾力陪伴,同時給自己一個堂而皇之留在這裏的理由。隻是,不在這裏,我又能去哪裏?宰相府或是徽州再無理由回去,皇宮內的血緣至親也沒有傳召於我。或許礙於天家顏麵,或許顧及肱骨大臣,也或許別的原因。無論如何,天家怎會有錯。除了母親用生命懲罰了她自己和我,似乎一切並無改變。
看到鏡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心中恍惚,就算利刃劃心也覺得麻木。母親去世以來,玉林的事一直被我塵封心底,不敢、不願去碰觸。我不怪造化弄人,大抵這就是我們的命,也好,不用再去輪回糾纏,苦苦難解。隻需做最聽話的妹妹,默默的守候,關心,祈禱,祝福,足矣。
聽說突厥進犯,西北戰事如火如荼,朝野上下整裝待發。宇文家自先祖起就驍勇善戰,為國之柱石,如今宇文聿深得皇上器重,上陣殺敵既為宿命也是榮耀。
一日的秋雨使天色變得暗沉,不遠處的假山石邊,他負手身後,靜靜望著漫天細雨。沒有遮傘,湛藍的青衫雖已半濕,未見絲毫狼狽,更像一塊美玉被雨水衝洗。兩月餘沒見,他又消瘦了。
“妹妹,跟我走。”
細雨中的我們,共乘一騎,他從後麵握住韁繩,手臂和胸膛圍成一個環抱,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心髒貼著自己微微跳動。每日困在深宅大院的我見到這林木蔥蘢,綠草茵茵,山花爛漫,鬱結多日的心不禁前所未有的輕鬆。
“妹妹,臨行前,我想問你……”他的聲音似在顫抖,“如果,再提一次親,你是否願意……”
我知道,他快要走了。大約,疼我的人都要離我而去吧。本想說些馬到成功、保重身體之類的祝語,偏偏舌頭不聽使喚。他身上清冷的氣息、溫熱的呼吸、臂膀的力量、血脈的流動一時間湧往我的周身。我噙著淚,望向遠方山林處縈縈繞繞的雲霧。於我而言,承諾,太過貴重;執著,太過虛妄;而他,太過美好。我孤獨的存在於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不知為何而來。遠處水光搖動,心卻無處著力。
“若立軍功,我便向聖上請旨,你可會等我……”麵對我的逃離甚至背叛,宇文聿的執著何嚐不是一種孤勇。
時間一點點流逝,一切都在改變,我竟忘了自己的婚事再不是宇文家能定奪的。回首凝視他透徹的眸子,如水如墨,讓我感到踏實。
卻始終未發一言。